田二伏決定要幫助田七,當然他不會把自己的決定告訴別人,他甚至不會說出田七的丈夫是通緝犯這件事情。王才追問他的時候,他就說,我找不到他,他可能已經離開這裏了。王才歎了口氣,隻好叫田二伏去做包子了。田二伏做的包子,是不如假周本大的,差得遠了。雖然田二伏牢記他的教導,掌握了要領,揉麵的時候下了死勁,但是仍然做不出味道很好的包子。
群眾是有意見的,但是王才就算接受他們的意見也不能使這個情況有所改變,所以後來群眾反反複複地講了講,也就不再講了。仍然是有人來買包子的,不過不像從前那樣排成長隊了。
快到年底了,王才終於把欠他們一年的工資發下來了。田二伏曾經再三想象,拿到工資以後,除了留一點錢給父親母親買點禮品回去,其餘的錢,都去交給田七,如果田七不肯收下,他一定要說服田七收下的,如果田七收下了,他也不要她寫什麼借條。他會跟田七說,你以後有了錢再還我好了,我反正也不急用的。如果以後田七不再還他,他就當作是資助田七,也不會再去向田七討錢。這時候收音機裏正在播出《愛情與婚姻》節目,今天的內容是談離婚的。田二伏聽了聽,思維就有點亂了,他忽然就想到馬小翠,又想到田七,後來又想了想自己的人生之路。
這樣田二伏覺得事情是有希望有盼頭的,這和他決定幫助田七的事情是緊緊聯係在一起的。他想來想去,能夠幫助田七的,隻有在經濟上,能夠讓她的丈夫把詐騙的錢退掉一點,再去投案自首。雖然他這樣的想法沒有和田七溝通過,而且就算他想去溝通,田七也不會聽,但是田二伏堅信自己的主意是正確的,是唯一的出路。
在王才給他們發工資的時候,王才好像忘記了一個人的存在,他就是王才的老鄉,當初硬要把飯店塞給王才的那個人。那時候他對王才說,你什麼時候做出錢來了,什麼時候還我都可以的。他的名字叫吳途,叫起來就像是糊塗。吳途一直沒有來找王才,人影子也沒有見過,好像他已經把自己的飯店忘記了,王才可能因此以為他真的是糊塗的,其實王才錯了。
吳途在適當的時候就出現了。他說,王才啊,我知道這時候來找你最是時候了。
為什麼呢?
你手裏有錢呀。
我手裏有錢,王才說,我要付他們一年的工資呢,我要講信用的,再說了你也來晚了,我已經發給他們了。
那我不管的,吳途說,這是你自己犯的錯誤,我不管你的錯誤,反正你不能拖欠我的錢。我過三天來找你!最後吳途斬釘截鐵地說,說過之後,他就走了。
我要是不還吳途的錢,吳途就要收回飯店了,吳途收回了飯店,我到哪裏去呢?王才想,還有我的老婆孩子到哪裏去呢?鄉下的房子也已經賣掉了,王才現在真的有點走投無路了。他的兒子在他身邊走來走去,王才沒有辦法地拍拍兒子的腦袋。兒子啊兒子,他說,你老子辛辛苦苦都是為你做的呀。
這時候田二伏正在往田七那裏趕呢。
田二伏在一路上甚至想了好幾套說辭,先說一套,這一套如果田七聽不進去,就說另一套,反正他要動員田七把這個錢拿回去,因為在田二伏的思想裏田七是不會拿他的錢的。他要對田七說,你這種想法太見外了,什麼事情最重要?
當然是挽救一個人最重要。
盡管田二伏想了好幾套方案,但是到底一套也沒有用上,田二伏遠遠地出現在那裏的時候,一個小姐叫喊起來,大哥,洗頭啊。
這個小姐不是田七,但是田二伏仍然向她笑眯眯地點點頭,他感覺上這個店裏的人都是很親切的。他走進店堂,沒有看見田七,他以為田七在忙別的事情,就坐下來。我等一等好了,他說。
嘻嘻。
嘿嘿。
小姐們都笑了笑。
她們的師傅已經應聲而到了。你洗頭啊?他問田二伏。
洗頭。
叫她們中哪一個洗吧。師傅指了指那幾個空閑著的小姐。
嘿嘿,田二伏有些尷尬,他說不要吧,有點傷其他小姐,他說好的吧,又虧了自己,因為他心裏隻想田七來幫他洗。其實店裏的人都知道他的想法,從前來的時候,她們從來不會為難他,今天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你是要等田七的。師傅又說。
嘿嘿,田二伏說,嘿嘿。
可是,可是,師傅好像猶豫了一下,好像有話不大好說出口的樣子,但是最後他還是說了,田七不在這裏做了。
啊啊?田二伏驚訝地張了張嘴,啊啊?田七走了。
到哪裏去了?我們也不曉得。
那,那……田二伏有點手足無措了,那怎麼辦呢?
師傅拿出一個封好的信封,交給田二伏。田二伏的心裏重新燃起了一絲希望,有點激動。畢竟田七還是給他留了一封信,田七知道他會去找她,這算不算心有靈犀呢?但是如果田七留了信,他卻不再去找她,這封信不是失去意義了嗎?
怎麼可能呢?田二伏想,我肯定是要找她的呀。
田七在信裏留了一把鑰匙,並且寫了一個地址,她告訴田二伏,這地方是她租的一間房,已經交了三個月的租金,現在她走了,那房子不住滿三個月也是白浪費,如果田二伏需要,他可以到她的屋子去住。至於田七為什麼走的,走到哪裏去了,她的丈夫後來到底怎麼樣了,是被捉住了,還是逃走了,田七的信裏隻字未提。
這算什麼呢?田二伏拿著鑰匙有些發愣,她等於什麼也沒有說呀。
喂喂,喂喂,店裏的小姐看他這種樣子,她們都覺得有點好笑,去叫了叫他,田二伏才有點清醒過來。
這個人,她們說,倒看你不出的啊。
什麼呀?
花功蠻好的呀。
什麼呀?
一門心思盯牢了田七,人家有男人你也不管的。一個小姐說。
近水樓台,他走幾步就可以過來看田七嘛。另一個小姐說。
還有一個自己店裏的呢,那是更近了呀。
窩邊草也要吃的。
嘻嘻。
哩哩。
我沒有呀,田二伏說,我什麼也沒有的。
還沒有呢,今天又來過一個找你的。
肚子都大了。
有這麼大了。
小姐們嘰嘰喳喳嘻嘻哈哈。
田二伏以為她們拿他尋開心的,他知道辯解也沒有什麼用,他倒是仍然想問問田七的情況,但是她們不跟他說田七,她們隻是說那些嘻嘻哈哈的話。
你到底有幾個好妹妹?你究竟愛的是誰?
田二伏隻好紅著臉逃開了。
田二伏按照田七給的地址,來到那個地方。這裏比較偏僻,是城鄉接合的地方。田二伏開門進去看了看,他想,我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住的。
房東看到他,向他點點頭,笑了一下。來啦,他說,他的口氣好像一直是田二伏在這裏住著。
田二伏隻好含糊地哎了一聲。他不好去解釋的,要解釋人家恐怕也聽不懂。你老婆呢?房東問。
田二伏知道他誤認為田七是自己老婆了,心裏有點異樣的感覺,臉上不由得有點熱起來。
回老家還沒有回來啊?房東又問。
哎哎,沒有回來。田二伏隻好順著房東知道的話題應付下去。
你老婆漂亮的。
你老婆人也好的。
你老婆怎麼怎麼的。
他的老婆就是馬小翠,再也不可能是田七。田二伏心裏多少有一點失落,因為田七最後還是沒有用上他的錢。
田二伏口袋裏裝著一些錢,但是心裏卻是空空的。他現在有點體會到過去不能體會的一句話:錢不是萬能的。電台的節目裏經常會談到這個話題,說一個人窮得隻剩下錢了。田二伏是很喜歡聽這一類理想節目的,但是畢竟從前對這樣的感受是不深的,想不到進了城,現在還是剛剛有了一點錢,而且也隻是一點點的錢,他就已經開始體驗這樣的感受了。
哎哎,田二伏想,城裏和鄉下真是不一樣的。
田二伏的腳步不知不覺就往原先的新潮歌舞廳那裏去了。他回想了一些事情,堂叔是怎麼帶他出來的,他是怎麼在歌舞廳裏工作的,後來歌舞廳又是怎麼出事情的,再後來小勇和桂生是怎麼在這裏找到他的,等等等等。他這麼回想著,心潮是一起一伏的,他有點想念小勇和桂生了。他這麼想念著,腳步就不由自主地往小勇、桂生他們的工地那兒去了。雖然工地對他來說,是一樁樁不堪回首的往事,但是因為有小勇、桂生在那裏,田二伏現在回想起偷自行車之類的窩囊事情,心情卻是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麼激憤,也沒有什麼不平。他想,如果見到了小勇和桂生,他就要對他們說,走,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