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嘉先生!倘若你住過旅館,你就知道當茶房是一件如何下賤的勾當!當茶房就是當仆人!隻要客人喊一聲“茶房”,茶房就要恭恭敬敬地來到,小聲低語地上問大人老爺或先生有什麼吩咐。我做了兩個月的茶房,想起來,真是羞辱得了不得!此後,我任著餓死,我也不幹這下賤的勾當了!唉!簡直是奴隸!……

一天,來了一個四十幾歲的客人,態度像一個小官僚的樣子,架子臭而不可聞。他把我喊到麵前,叫我去替他叫條子——找一個姑娘來。這一回可把我難著了:我從沒叫過條子,當然不知條子怎麼叫法;要我去叫條子,豈不是一件難事麼?

“先生!我不知條子怎樣叫法,姑娘住在什麼地方……”

“怎麼!當茶房的不曉得條子怎樣叫法,還當什麼茶房呢!去!去!趕快去替我叫一個來!”

“先生!我著實不會叫。”

這一位混賬的東西就拍桌罵起來了;我的表叔——東家——聽著了,忙來問什麼事情,為著顧全客人的麵子,遂把我當茶房的指斥一頓。我心中真是氣悶極了!倘若東家不是我的表叔,我一定忍不下去,決要與他理論一下。可是他是我的表叔,我又是處於被壓迫的地位的,那有理是我可以講的……

無論如何,我不願意再當茶房了!還是去討飯好!還是餓死也不要緊……這種下賤的勾當還是人幹的嗎?我汪中雖窮,但我還有骨頭,我還有人格,那能長此做這種羞辱的事情!不幹了!不幹了!決意不幹了!

我於是向我的表叔辭去茶房的職務;我的表叔見我這種乖僻而孤傲的性情,恐怕於自己的生意有礙。也就不十分強留我。恰好這時期英國在漢城的T紗廠招工,我於是就應招而為紗廠的工人了。維嘉先生!你莫要以為我是一個知識階級,是一個文明的書生!不,我久已是一個工人了。維嘉先生!可惜你我現在不是對麵談話,不然,你倒可以看看我的手,看看我的衣服,看看我的態度,像一個工人還是像一個知識階級中的人。我的一切,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工人的樣兒……

T紗廠是英國人辦的,以資本家而又兼著民族的壓迫者,其虐待我們中國工人之厲害,不言可知。我現在不願意將洋資本家虐待工人的情形一一告訴你,因為這非一兩言所能盡;並且我的這一封信太長了,若多說,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結束;所以我就把我當工人時代的生活簡略了。將來我有工夫時,可以寫一本“洋資本家虐待工人的紀實”給你看看,現在我暫且不說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