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淵看到白戎,他停了下來,劍風飛馳掠上枝頭,開春才萌芽的花苞骨朵沙沙抖落,月光下翩翩然飛到白戎的發梢肩頭。
謝明淵手腕一轉,提著劍抱手:“師尊。”
白戎朝他頷首,問:“這是你最新的領悟嗎?”
謝明淵眉間鎖著,搖頭說:“是弟子心亂,劍才也亂了。”
白戎見謝明淵躊躇,說:“心亂未必會影響劍亂。”
謝明淵:“什麼?”
白戎走過來,從謝明淵手中拿過劍。
這把名為有光的劍漆黑厚重鐵鏽斑斑,握在白戎修長白皙的五指間,挽出兩招半緣劍法的劍式,劍風張弛,劍意落拓,是清風徐徐的灑脫。
謝明淵薄唇輕啟,剛要說話,卻見半空打著旋緩緩而下的花骨朵慢慢落到劍鋒上,在劍尖那一點折成了兩半。
兩半又分兩半,又分兩半再分兩半,花骨朵碎成均勻的細末,撒在漆黑的劍鏽上,在月華照耀下像一層細雪。
謝明淵:“......”
晚風一吹,細雪散盡,鼻尖除了含苞未放的春意,還有藥泉清苦濕潤的水汽。
“是心靜還是心亂,這都不是修劍者最重要的,修劍者...或者說,修者,最需要的其實是從心。”白戎問他:“你可有傾聽內心的聲音?”
謝明淵心中潮起潮落,已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白戎:“先從忘記開始吧。”
謝明淵:“忘記?”
白戎:“是傳承一樣的東境天賦者也好,是三界人眼中天賦異稟與眾不同的存在也罷,都是他人世人對你的定義,你是誰,是什麼,想成為誰,想做什麼,隻在你自己心中。你要忘記他人謂你,忘記他人下的定義,從今以後先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謝明淵:“......”
白戎看謝明淵欲言又止的模樣,問:“你有困惑?”
別人家的師門師尊都是按照宗門傳統照著教,自家師尊卻不,自家師尊一直在已有的基礎上教,現在好像連已有的基礎都不想要了,提出要忘記。
謝明淵堪不透這個路數,想了想,幹脆直白坦言承認:“師尊,弟子內心混沌如潮。”
白戎琥珀瞳孔水汽暈染暖色,聞言輕輕一笑,說:“天地未開、混沌未分、陰陽之前即是太極。你心中混沌如潮,這是好事,是你摸到了自己的道。”
謝明淵:“......”
謝明淵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領悟能力:因為白戎所教授他的東西,真的和從前經驗完全不一樣。
謝明淵覺得這很玄。
“一個人怎麼能不最先聽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呢,先不論這聲音是對是錯,首先要傾聽它接受它,而不是在它萌生之前急於否定它壓抑它。世人對你的定義是什麼都不重要,別人對你說的什麼也不是最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隻是你。”
“心若靜,便享受靜謐,心若亂,便任憑驚濤起。有驚濤並非不可成事,隻要你心中有一念有一氣,能聽到自己的聲音,能認清自己,就能找到自己的道。”
白戎把劍交還給謝明淵:“路在你的腳下,無上劍道,在你手中。”
謝明淵接過了劍。
劍柄上冰冰涼涼,沒有溫度。
白戎輕輕咳嗽起來,他很少一下子說這麼多話,麵上浮了些倦意,丟下謝明淵離開了。
謝明淵目送師尊離開,抓著劍在原地微微淩亂。
淩亂歸淩亂,有幾句話箴言一樣響在耳邊。
“你要忘記他人謂你,忘記他人下的定義,從今以後先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
“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隻是你。”
“路在你的腳下,無上劍道,在你手中。”
冰涼的劍柄在謝明淵手心被捂得滾燙。
——
收拾好後,謝明淵再次進去了明鏡台。
白戎的話起了作用,謝明淵沒有再苛責自己心亂,也沒有急於修煉,而是探索起明鏡台裏的邊界。
他決心深挖一下這個地方,在自己腳下地點做了記號,然後禦劍而行,試圖尋找邊界,看看這裏究竟是無邊無際無時,還是其實有破綻可循。
明鏡台本身具有特殊性,謝明淵不用擔心在這裏全力以赴會出事,所以最大程度調轉體內靈力,自由地像飛鳥一樣在空間裏探索遨遊。
隻是直到謝明淵脫了力,直至停下也沒有回到做了記號的起點。
暫時沒再明鏡台裏發現破綻,謝明淵沒覺得氣餒,這一通下來,他內心平靜了許多。
張開雙臂躺在一片舒服的乳白裏,視線所及之上也是打著卷的乳白,謝明淵看著看著,想到的卻是另外一抹雪白了。
謝明淵:“......”
謝明淵闔上了眼睛,腦海裏自動繪出清雪滾動的山峰,以及潺潺不休的春水。
這種感覺很舒服,謝明淵被包裹著小憩,一會兒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