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征之道
攝政王多爾袞是努爾哈赤的第十四子,而繼承皇位的皇太極是第八子。皇太極繼位後,將國號由金正式變更為清。1643年,皇太極駕崩。翌年,八旗鐵蹄跨越了山海關。而當時順治皇帝僅是六歲稚兒,清王朝的未來自然就落到了攝政王多爾袞的肩上。若非吳三桂主動開關,清軍不知還要多久才能破關。此時八旗人數僅十餘萬,堪堪鎮守北京、鞏固河北。因此,保守派勸攝政王守住北京即可,切莫要得隴望蜀,妄想製霸中原。
是繼續南征,還是鞏固河北?多爾袞對朝堂之上的冗長爭辯深惡痛絕,佯裝側耳傾聽。他心裏早有主見:天助我滿洲一統中原,豈能辜負?若是辜負了天恩,必遭天譴!絕不能就這樣坐等南京的福王和他麾下的奸佞庸臣自取滅亡。這樣簡單的道理還議論什麼?總管旗務的諸大臣起身,請攝政王做出決斷。多爾袞慢悠悠道:“繼續南征!此番是保南京,而非圖南京。”就這樣定下了方針——南征製霸中原,此刻隻等製定戰略了。
南北兩京之間,或明或暗的聯係從不曾斷絕。多爾袞有令,兩京沿道的官差需對南京使節盡禮。福王既然已在南京登基,其派出的使節便是敕使。清廷雖然不可能承認南京政權,但對敕使的禮遇還是做得到位。
清廷大學士剛林質問南京使節:“大清為貴國千裏出兵伐李自成,報弑君滅國之仇,而貴國卻擅自另立國君。這是否有些不通情理?”
“當今聖上乃神宗萬曆帝之嫡孫,素有聖德。按倫序,其登基繼位是情理之中,豈需特意向貴國通稟?”
“崇禎先帝可有遺詔?”剛林進而質問。
南京使節一時詞窮,畢竟福王繼位有些名不正言不順。“先帝突逢異變而駕崩,自然不可能留有遺詔。”他不敢妄言,語氣弱了一大截。此番南京使節對清廷提出條件:山海關之外割讓於貴國;每年奉上白銀十萬兩歲幣於貴國;貴國可自定國號。
多爾袞對此嗤之以鼻。清軍已占據京師,自然瞧不上關外貧土。這大清的國號本就沒經過大明準許。所謂自定國號的潛台詞是大明願承認大清為正統。笑話,眼下可是我大清願不願承認你南京為正統的問題。在清廷看來,這皇位不是從大明手裏搶奪過來的,而是清軍千裏南征驅闖賊而得,南京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剛林,替本王向使節轉達:我軍克日便要出征江南,請貴國早做準備。”交涉決裂,南京使節在離京之際嘲諷道:“江南乃水鄉之地,爾等鐵騎豈能暢通無阻?”八旗鐵騎在遼東所向披靡,但在河川縱橫的水鄉地域,沒有多少作戰經驗。南京使節的嘲諷,不全是賭氣之語。
多爾袞聽聞此嘲諷,嗤笑道:“哈哈哈,原來他們仰仗如此?地形不熟,地理不通,出兵必敗?”
“正是如此。”
“不愧是亡國之輩!我軍欲南征,自然要學習漢人戰法。他們竟想不通這般簡單的道理?”
“漢人戰法?臣願聞其詳。”
“漢人常說以夷製夷,我等此番便要‘以漢製漢’。沒錯,我八旗鐵騎雖不擅江南作戰,但大清麾下不乏漢軍將領,便是江南出身的降清將領也有好幾人。”
“妙哉,漢臣洪承疇似乎就是江南人士。”
“非也,此人出身於福建,比江南更南……是了,傳喚洪承疇來說話!”
洪承疇乃福建南安人士,是鄭家一族的同鄉。隻可惜在鬆山之戰中被俘,自此改為侍奉清廷。多爾袞想起亡兄皇太極對洪承疇的評價:洪承疇乃大清之“燈籠”。那時朝中滿臣對優待漢俘洪承疇頗有不滿。“燈籠……”多爾袞不禁沉吟道。燈籠點亮黑夜,能為不識江南地形的八旗鐵騎指明方向。我大清若要製霸中原,這盞燈籠不可或缺!
洪承疇跪拜道:“攝政王傳喚微臣有何吩咐?”洪承疇已經依照女真人風俗剃發垂辮,以示忠誠。後世入侵的西洋人稱此發式為“豬尾巴”。可那時沒有人知曉諸如洪承疇這般降清的文臣武將,究竟是以怎樣的心情剃去原本受之父母的頭發的。
“長平公主無恙?”多爾袞問道。
長平公主是崇禎皇帝之女。崇禎自縊前,朝其哭喊道:“你何苦要生在帝王家?”他言罷,一劍揮向親生女兒。幸而長平公主僅傷及右臂,得以活命。
“公主隻求剃度出家,燃燈古佛,以殘生悼慰父母之靈。”洪承疇答道。他依然跪伏在地,不敢妄動。他曉得這位攝政王的習慣,提及要事之前,必先顧言其他。因而攝政王喚他至此,絕非打探長平公主現狀這般簡單……
“長平公主已有婚配?”多爾袞望著窗外,問道。
“已有許婚之人。據說駙馬是一名叫作周顯的青年,訂婚儀式剛操辦不久。”
“公主年方幾何?”
“剛滿十六。”
“噢,十六……”多爾袞的嘴角不經意地一翹,在心中盤算著皇族裏的適婚者。在多爾袞看來,若能成就這段滿漢姻緣,多少能安撫漢人。洪承疇不禁抬起頭,和攝政王對視片刻,果斷地搖頭。他一眼便瞧出了對方的心思,不敢苟同。
“為何?”多爾袞問道。
“此舉非但不能促成兩族和睦,隻怕將激化矛盾。按漢人禮製,許婚和成婚無異。再者貞女不侍二夫。若強迫長平公主破禮製,無異於招惹民怨。”
“竟有此番說法……”多爾袞略加思索,繼而道,“那便事不宜遲,速速替公主準備婚儀。”
“微臣遵命。”洪承疇再次低下頭。
“不提此事了。”多爾袞坐下,笑道,“有件怪事,本王至今想不通。”
“攝政王所指何事?”
“坐。”多爾袞請對方落座,繼續道,“降清漢臣力諫乘勝追擊,製霸中原。反倒是元老頑固,主張鎮守北京,不再南下。這不是怪事嗎?”
“確實古怪……”洪承疇苦笑道。他自己便是前者中的一員。
“這是何故,還請你指教一二。”
“指教不敢,微臣拙見而已……漢臣對中原現狀了如指掌,明廷看似參天大樹一般不可動搖,實則是一樁朽木,一擊即潰。”
“滿臣中有傳言,你等漢臣之所以主張南征,是企圖引我軍入江南泥沼。”
“微臣略有耳聞……南征與否,最終還是由殿下定奪。”
“本王南征之意已決,但在此之前,本王還要請教。我軍南征,何為最大阻礙?你莫要拐彎抹角,但說無妨。”多爾袞目光淩厲。
洪承疇釋然:這就是正題。尋找最大阻礙,蓄力攻破。這確實很符合多爾袞雷厲風行的行事作風——一刀斬去枝幹,再慢慢料理殘餘的樹根。反觀明廷,對瑣碎枝葉紛爭不休,卻對關鍵主幹置若罔聞。果真是大勢已去。
漢臣主張南征,絕非一時意氣,而是有九成勝算。首先,福王坐不住那半壁江山;再者,其身邊圍繞著馬士英、阮大铖之流的奸臣。這一擊即潰,絕無半分誇張!但轉念想來,漢臣此舉真就是為了效忠清廷嗎?入關時,八旗也不過十餘萬人,脫離漢人的協助,要製霸中原簡直是癡人說夢……
“請直言!”多爾袞催促道。
“福建鄭芝龍!”洪承疇答道。
“鄭芝龍……”多爾袞低語道。他對這名字可不陌生。
“前不久,鄭芝龍被賜封南安伯,並鎮守福建。”
“看來,南京相當仰賴此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