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如此,畢竟江北諸將無一人可堪大任。”

“難道無一人有忠骨?”

“莫說忠骨,盡是反骨之輩。”洪承疇恨道。

江北有四位坐鎮將軍:劉澤清、高傑、劉良佐、黃得功。這四位將軍號稱擁兵數萬,各霸一方;自稱養兵數萬,隻是為了向朝廷詐求軍資,中飽私囊罷了。這等將軍,談何戰力?南征鐵蹄隻怕是要飛流直下,直逼南京。

“依你之意,奪南京不過探囊取物,之後才是關鍵?”

“殿下英明。”

“願聞其詳。”

“我軍無水師,而江南以南水路縱橫。這鄭芝龍便是舉世聞名的水上將軍。”

“噢?此人不是商人嗎?”遊牧民族素來鄙視商賈,多爾袞也不例外。他了解的鄭芝龍既是商賈巨富,又是水師將領。

“正因他擅於從商盈利,手握半壁天下之富,故能不借外力招兵買馬。僅是這點,就與那四鎮凡將是雲泥之別。”洪承疇解釋道。

“都說商人無利不起早……”

“正如殿下所言。”

“既然如此,何不以利誘之?據說你和那鄭芝龍是同鄉?”

“微臣確實與鄭芝龍同是福建南安出身……據同鄉所言,確實可以收買他,但他已經富有四海,以利誘之還不如以名誘之……”

“名,談何容易……”多爾袞苦惱地閉上眼,“現在他已被賜封為南安伯。聽聞江北四將隻有黃得功是侯,其餘三人都是伯。”

“這等虛銜恐怕無法打動商人之心。若以實利如何?例如,不限南洋貿易,將北洋貿易也交予他……”洪承疇小心翼翼地建議道。

彼時,在浙江、福建,甚至廣東沿海航行的商船,都必須豎鄭字令旗。若無此令旗出海,便是與鄭家水師為敵。鄭氏旗下的商船自不必多言,別家商船也必須懸掛。每年按時更換顏色。令旗的價格不菲,購買的費用就算是船主支付給鄭家的保護費。若是將這規矩延伸至黃海、渤海,利潤之大難以想象。

“哼,若如此,鄭家之富和皇家有何異?”多爾袞思索片刻,決斷道,“既如此,何不以天下誘之?”

“此言何意?”洪承疇驚訝道。

“你便同鄭芝龍說,何不借八旗之力奪天下,再從其手中奪之?”

洪承疇聞言立刻低下頭,暗中摸尋多爾袞之真意。多爾袞說道:“要讓富有四海的鄭芝龍行動,除天下之外,再別無誘餌。正所謂男兒誌在天下。這天下便是無上的名利。本王要你以共謀者之姿,勸降鄭芝龍歸順我大清!”

“微臣難負此重任。”洪承疇為難道。

“這是攝政王之令!”多爾袞厲聲道。

“微臣遵命!”洪承疇再次低下頭。

多爾袞忽而態度軟化,笑道:“放心,你我可暗中立下文狀,證明你的行動是謹遵我攝政王之令。暗通鄭芝龍,你有功無罪。”

順治皇帝於八月二十從盛京啟程,重陽節入山海關,十日後從京師正陽門進入紫禁城。彼時的紫禁城已被李自成放火燒毀。多爾袞應急修葺了一番,勉強能迎接幼帝。

同年十月初一,聖駕於天壇祭祀。

“順治在太宗皇太極駕崩後,已操辦過一次登基大典,為何要操辦兩次登基大典?”洪承疇等漢臣無法理解此舉的用意。

“兩者不同,前番在盛京操辦的,是繼位之禮。而此番在北京操辦的則是皇帝的登基大典。”多爾袞答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洪承疇佯作釋然,背地裏卻暗中不屑:蠻族便是蠻族,登基大典豈可兩度操辦?

順治帝封多爾袞為叔父攝政王,後又升格為皇叔父攝政王、皇父攝政王。此舉惹得一眾漢臣議論紛紛。叔父倒罷了,這皇父從何而來?塞外民族有史以來都是兄終弟及,在漢人看來不可理喻。氏族社會中,兄弟之子和親生骨肉無異,叔侄便是父子。在女真人眼裏,這皇父攝政王的稱號並沒有什麼稀奇。多爾袞後與兄嫂、順治帝的生母成婚,皇父之稱就更加的理所應當了。

順治帝於十月初一在京師登基,距清軍入關,吳三桂所部進入北京,過去五個月。在這五個月裏,多爾袞竭力修葺被毀的宮殿,但時間不足,隻能應急。修複工程在兩年後的順治三年(1646)才大功告成。

多爾袞將順治帝從盛京迎入北京後,才正式開始南征,向世人昭告君臨天下的野心。彼時的中原有三股殘存勢力,西逃的大順國李自成,盤踞四川的大西國張獻忠,還有寄居南京的朱明宗室。這三股勢力一日不除,清廷便不能穩居中土。

西征軍由靖遠大將軍阿濟格統率,麾下有吳三桂、尚可喜等漢將。南征軍由定國大將軍多鐸統率。

多爾袞乃太祖十四子,和阿濟格、多鐸同為大妃烏喇那拉氏所生。很顯然,多爾袞讓自己的親兄弟統率兩路大軍,以此鞏固權力。若此二人能凱旋,攝政王的地位就更穩固了。而洪承疇留守京師,輔佐多爾袞運籌帷幄。

南方捷報傳來,豐縣、沛縣相繼降清。明軍總兵許定國派密使赴清營,表示願意以兒子為人質降清。順治二年正月十二夜,許定國設宴招待江北四鎮之一的高傑,後趁高醉酒將其殺害。此後,清軍繼續進軍,鐵蹄所過之處如入無人之境,可謂“所過三十縣,皆望風迎降”,一舉攻取徐州。

四月,清軍包圍揚州。多鐸多次向城內送去勸降書;史可法連拆都不拆,直接焚毀。盡管史可法竭力死守,還是改變不了揚州城淪陷的命運。此後,清軍繼續南下。

據野史記載,清軍在揚州城內燒殺淫虐,有八十萬揚州人慘死。一張令人不敢直視的地獄畫卷在揚州展開。幸存下來的書生王楚秀,將當年的可怕情景記錄下來,題為《揚州十日記》。此等描繪清軍殘暴行徑的書籍,自然不能公開發行。一本私印版在德川時代流入日本。清末,一名赴日留學生在東京圖書館中將這本私印版謄寫、印刷,才使之重見天日。後世的魯迅也在隨筆裏提及這件事。

清軍抵達長江北岸。布陣於南岸的明軍之中就有福建鄭家的水師。統兵的是鄭芝龍的表兄鄭彩和胞弟鄭鴻逵。懷著“論水戰,我鄭家水師豈能敗給韃子”的心情,鄭家水師上下都有些輕敵。

清軍就地製造竹筏,準備渡江。所製竹筏和小舟比實際使用的多上數倍。多鐸下令在多餘的竹筏上點亮燈火,漂流於江麵上。“塞外馬賊,竟妄想以竹筏渡江!”鄭鴻逵立即下令炮擊竹筏。鄭家水師是在起伏的戰船上練習炮戰的,在穩定的陸地上則做到近乎百發百中。刹那間,震耳欲聾的炮聲響徹夜空。竹筏上的燈火陸續被漆黑的江水吞沒。鄭鴻逵得意忘形,喊道:“敵軍全軍覆沒!”

炮彈確實擊中了實物,肉眼可見江麵上的燈火接二連三地消失。就在明軍以為交戰結束,卸甲歸營休整之時,北岸的清軍卻緊鑼密鼓地登上竹筏、小舟。此時正巧有濃霧襲來,遮蔽了視線,可謂是天助清軍。清軍趁濃霧暗中渡江的第一批數百鐵騎登上北固山,點燃火把,吹響號角,擂響戰鼓。

這隻是戰爭的序幕。

“敵襲!敵襲!”

“敵軍上岸了!”

明軍陣營驟然大亂。此時督軍的是右僉都禦史楊文聰。鄭鴻逵、鄭彩所率水軍則立刻集合以迎敵。奇襲成功的清軍似乎沒有決戰之意。“不對勁……”鄭鴻逵第一個瞧出了端倪。鄭鴻逵別名鄭芝鳳,是鄭芝龍的胞弟、鄭成功的叔父,乃朝廷冊封的靖虜伯,鎮江總兵。他在鄭芝龍帳下任幕僚多年,水戰經驗極為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