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作伴好還鄉(3 / 3)

於是他運弓拉了起來。

在二胡聲中,凝之包的餃子更多了。

二胡聲不成調了,停了。

凝之扭頭一看,見丈夫垂著頭,持弓的手也垂著,就那麼睡著了。她看著憐惜地歎氣。

…………

何家屋裏。林超然、林父、林母及妹妹林嵐都來了,慧之也回來了,大家互相親熱著,氣氛歡樂。

…………

飯已吃罷。林母、何母、靜之、慧之、林嵐坐在“床”上玩撲克。林父、何父和林超然仍坐在桌旁飲酒。

林父:“行,咱們到此為止。再喝我可就喝高了。”

何父:“親家,我不勉強你了。”

他已經七分醉了,摟著林父的肩又說:“親家,凝之、超然也返城了,咱們兩家的人終於團圓在一起了。所以目前的困難實在不算什麼,咱們當父親的,要帶頭往前看。我已經看到好日子在向咱們招手了。”

林超然一聽嶽父說漏了嘴了,裝作收拾桌子的樣子,趕緊端起盤子往外走。

林父:“超然,你站住。”

林超然隻得站住了。

林父:“親家,你剛才怎麼說?”

林超然:“你們聊點別的。聊點別的。”

何父:“超然,你……別管我們……聊什麼!我……剛才說,凝之和超然,他們終於也返城了。”

林父:“超然,真的?”

林超然隻得放下了盤子,點點頭。

林父一拍桌子:“別點頭!我要聽到話!”

林超然:“爸,是我嶽父說的那樣。”

“床”上,兩位母親和三個姑娘,都吃驚地望著父子倆。

何父:“親家,別對超然那麼凶嘛,看嚇著我女婿!”

林父站了起來,指著林超然問:“你沒收到你妹代我給你寫的信?”

林超然:“爸,我收到了。”

林父:“可你還是返城了,而且還騙我!”

林超然:“爸,我騙您不對,可您聽我解釋……”

林母:“他爸,別在親家這兒吼吼怒怒的行不?有些話跟兒子回自己家說去!”

林父:“你別插嘴!”瞪著林超然又大聲說,“我不聽你解釋!你還解釋什麼你?返城待業的滋味兒就那麼好受嗎?”

林超然:“爸,我已經找到工作了,都上班幾天了,在鐵路上當搬運工。”

林父:“你!……難道當搬運工比當營長更有出息嗎?”

林超然:“爸,話不能這麼說。有些情況您不了解,不是現在一句話半句話就能解釋得清楚的……”

啪……林父扇了兒子一耳光。

何母:“他爸,你木頭人啊,怎麼不拉著呀!”

何校長有點晃悠地站起來,邊往後拉林父,邊說:“親家,你……這是幹什麼呢!打人是犯法的……”

林父一掄胳膊,何父被掄得坐在地上了。

林父:“我打的是我兒子!法律也不能禁止我打兒子!更用不著你管!”

何父坐在地上也大聲地說:“可他不僅是你兒子!還是我女婿!你在我家裏,當著我的麵打我女婿,你也太不尊重我了!”

林父:“我也是在替你教訓你女婿!”

林母:“他爸!你喝了點酒,半醉沒醉的耍的什麼酒瘋啊!”

何母:“慧之、靜之,你倆還傻看著幹什麼呀?快下地去拉開他們父子倆呀!”

慧之和靜之趕緊往“床”邊坐去,慌慌張張地各自穿鞋。

林父:“你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一心指望你有點出息,你卻偏讓我的指望破滅了!”

他又一巴掌向兒子扇去。

林超然擒住了老父親的腕子,他對老父親小聲說:“爸,你不可以再當著何家人的麵訓我、打我。我自己也快當爸了,求求你,多少照顧一下我的自尊心。”

慧之和靜之已將她倆的父親扶了起來。

林母、何母以及林嵐也站到地上了。

兩家人呆呆地看著林超然父子。

林父又用另一隻手扇兒子,但另一隻手的腕子也被兒子擒住了。

父子倆暗暗較起手臂之力來。

林父終究年紀大了,哪裏較量得過兒子的手力臂力?他的雙手漸漸被兒子的雙手鉗製到他自己的胸前了。

他瞪視著兒子的目光垂下了,接著他的頭也扭向一邊了,臉由於用力而漲紅了,脖子的青筋凸起了。

他備感屈辱地吼出一句話來:“放開我!”

林超然鬆手了,後退了一步。

林父交替揉著手腕。

林嵐:“爸,老林家的臉被你丟盡了!”

她拿起衣服、圍巾衝出去了。

林父一轉身,拿起桌上的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幾口,何父從他手中將酒瓶奪下,遞給了何母,何母將酒瓶放入了櫃裏。

林母已在默默流淚了。

林父:“回家!”說罷,也不戴帽子,徑自走了出去。

林母看看兒子,看看何父何母,想說句什麼,卻分明地不知該說什麼好……便也往外走。

林超然:“媽……”

林母在門口站住,卻沒轉身,沒回頭。

林超然:“我是為了能盡孝心才返城的啊!”

林母就那麼背對兒子點了點頭,無言而去……

何母:“靜之、慧之,送送啊!”

於是兩姐妹這裏那裏拿起林家三人的帽子、圍巾、書包追出門去。

慧之扶著林母走在前邊,靜之扶著林父走在後邊。東一聲西一聲傳來鞭炮聲,夜空上還零星地出現禮花。

靜之:“伯父,小心別滑倒。”

林父:“我沒醉。我一個人把那一瓶都喝光也醉不到哪兒去。你們姐倆不必送我們,我們能回得了家。”

靜之:“我爸媽讓我倆送的,我倆得完成任務。伯父,您為什麼對我姐夫返城生那麼大氣?”

林父不回答,仿佛沒聽到,隻管平視前方大步走。

老人家的臉上掛著淚水。

…………

走在一起的林父和靜之。

林父:“他來信說他當了營長那天,我高興得一宿沒合眼。從前咱們市區的區長,也不過就是部隊上轉業下來的一個營長。”

靜之:“伯父,那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咱們區的那個區長,人家參加過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抗美援朝,人家是從槍林彈雨中走過來的。”

林父:“怎麼不能相提並論?和平年代就不需要營長了?和平年代的營長就矮一截了?和平年代就能永遠和平下去了?如果你姐夫還是營長,如果哪一天又起戰爭了,我相信你姐夫也是個不怕槍林彈雨的好營長。”

靜之:“可他不已經不是了嘛,不管是他自己還是咱們作為他親人的人,都應該以正確的態度麵對現實嘛!”

林父:“如果他聽我的,不隨大流兒,他和咱們,不是就不至於麵對他現在的現實了嗎?”

靜之:“他現在的現實也不能算是災難呀,我相信我姐夫在現在的起點上,也完全可以尋找到另一種人生價值。”

林父不愛聽,掙脫手臂,生氣地說:“不用你攙著,我自己能走!”

靜之望著他大步騰騰往前走的背影,搖頭苦笑。

第二天下午,林家。凝之在給窗台上的白菜花、蘿卜花、蒜苗澆水。

林父從外邊進入。

凝之:“爸,哪兒去了?”

林父:“走走。散散心。你媽呢?”

凝之:“新布票不是年前就發下來了嘛,她還鄰居布票去了。爸您坐下,我有話跟您說。”

林父猜到了她要說些什麼,不情願地坐下。

凝之也坐下了,她說:“爸,我和超然返城的事,您錯怪超然了。我倆返城是我先提出來的。我們那個連的知青全走了,就剩我這名知青副指導員自己了,又在不適宜的時候懷了孕。我非留下,反而會給別人造成麻煩。超然的情況也是如此。兵團體製結束了,又恢複農場體製了,幹部隊伍要大大精減。將他那麼優秀的知青營長精簡了,上級領導覺得對不住他。他自己呢,又不願非等著安排一個領導崗位,非占一個幹部名額。”

林父聽著,掏出煙盒,吸起煙來。

…………

一台攪拌機在轉動。張繼紅裝滿兩桶攪拌好的水泥,一名工友正欲挑走,林超然扛著一隻沉重的草袋子走來。

林超然:“等等!”一斜肩,草袋子落地。

林超然扒開了袋口:“看,這是什麼?”

張繼紅:“黃土!”

林超然:“剛才卡車運來的,除了水泥和沙子,還有整袋整袋的黃土和爐灰!咱們在兵團也搞過營建,聽說過往水泥裏摻黃土和爐灰反而更結實的事嗎?”

張繼紅:“明白了,一定是因為現在水泥緊俏,不好買了。”

林超然轉身一指:“黃土和爐灰也在往那兩台攪拌機裏倒!”

遠處也有兩台攪拌機在轉動、轟鳴。

正要挑起水泥走的那一名工友:“咱不管!愛摻什麼摻什麼!他們就是往裏摻屎橛子,那也是他們昧良心!”又欲挑起便走。

林超然用一隻手壓住了扁擔:“不能這麼想。現在可是咱們具體在這兒幹。預製板是重要的建材。如果不能保證起碼的用料合格,那蓋起來的樓房多危險?如果不懂另當別論,但這點起碼的常識咱們可都明白。揣著明白裝糊塗,那昧良心的就不隻是他們,也是我們了!”

張繼紅:“我還沒注意,超然說得對。”

那名工友:“他不是說的要忍嗎?”

林超然:“可我也說了,該理論的時候,我和隊長會出頭理論的。”

張繼紅:“我已經不是隊長了,叫咱們那幾個先別幹啦!”

林超然:“叫所有的人都別幹了!”

工棚裏。“花襯衫”躺在一塊木板上,高架二郎腿,在聽半導體裏劉蘭芳播講的《楊家將》。

外邊傳來喊聲:“別幹了,都別幹了,停止!也別讓攪拌機轉啦!”

“花襯衫”奇怪,坐了起來。

林超然和張繼紅走入。

張繼紅:“隊長,咱們的活,不興那麼幹的。”

“花襯衫”:“不興哪麼幹啊?”站了起來,傲慢地瞪著張繼紅。

林超然:“往攪拌機裏加黃泥和爐灰是不對的!”

“花襯衫”:“你他媽住口,你算老幾?”

張繼紅:“你嘴裏幹淨點,罵他就等於罵我。”

“花襯衫”:“等於罵你又怎麼了?你們懂個屁!水泥緊缺,不摻點兌點,再幹一個月就沒水泥了!那時如果還買不到,停工啊,你知道停工一個月經濟上多大損失?”

張繼紅:“別跟我們扯損失不損失的,我們現在說的是良心問題。”

“花襯衫”:“你叫停工的?”

林超然:“我。”

張繼紅:“不是他,是我!”

“花襯衫”:“我猜就是你挑的頭!”

他扇了張繼紅一耳光。

林超然:“你……”

他上前一步,欲“修理”“花襯衫”。

“花襯衫”見勢不妙,跑出了工棚,在外邊大喊:“跟我來的人都過來!別慢慢騰騰的,跑!手裏都拎上打架的家夥!”

林超然和張繼紅一出工棚,工棚外已圍著半圈手持棍棒的人了——都是跟“花襯衫”來的人,他們是八十年代最初的農民工。

“花襯衫”:“他倆跑進木棚威脅我,還打了我,替我出氣的,今天發十元獎金!不,二十元!狠狠地打!隻要別打死就行!打傷了打殘了不關你們的事!”

對方中有人猶豫,有人卻捋胳膊挽袖子,躍躍欲試。

跟林超然、張繼紅很鐵的那五六名工友也跑來了,也都拎著棍棒、鍁、扁擔。

局麵還真是一觸即發。

張繼紅直奔“花襯衫”而去,叫喊著:“王八蛋!不聽勸還動手打人,今天我非叫他跪地上求饒不可!”

林超然一邊阻攔一邊說:“你們先把他拖開!”

工友中的兩人,上前將張繼紅拖走了。

“花襯衫”躲到了農民工們後邊。

林超然對農民工們說:“我下過鄉,對農民有感情,也了解農民的日子很窮苦,一年到頭,手裏連點零花錢都沒有。我現在返城了,一時找不到正式工作,所以也在這裏幹活。咱們的目的都一樣,為的是給家裏掙一份兒工資,不是來打架的。你們種菜、種糧,如果種子不好,結果會怎麼樣,你們都清楚。蓋房子蓋樓也一樣,預製板就是大梁,往水泥裏摻黃泥、摻爐灰,那就是昧良心。他不但自己昧良心,還讓我們也都昧良心幹活,還不聽勸,還罵人,打人,反過來倒打一耙,所以我們今天不咽這口惡氣了。你們要是非充當他的打手,那我們也沒辦法。如果覺得十元錢、二十元錢並不值得你們聽他的指使,那就閃開點……”

對方互相看著,一個說:“他說的在理。”

於是都退開了。

“花襯衫”被孤立在那兒了。

林超然走到了張繼紅跟前,問:“是你自己打回公平,還是我替你?”

張繼紅:“我!我!別拽著我!”

林超然:“那放開他吧。”

於是兩個拽住張繼紅胳膊的人放開了他。

張繼紅脫了上衣朝後一甩,瞪著“花襯衫”走過去。

“花襯衫”轉身欲跑,被工友們四下裏堵回來。

“花襯衫”擺出了拳擊架勢,也瞪著張繼紅蹦蹦躂躂的。張繼紅繞著他走,越繞離他越近。

林超然吸著一支煙,冷眼看著。

“花襯衫”卻忽然跪地求饒:“大哥,大哥,我看出來了你是狠茬兒!我怕你行了吧?我……我不也就是一催巴兒嘛!你們為了工資,我也是為了工資啊!大哥你高抬貴手!這麼著,我今天回去跟老板說說,你還當你的隊長。”指著林超然說:“讓他當副隊長!這行了吧?”

張繼紅見他那樣,索然至極,猛一轉身。林超然已在他跟前了,將半截煙塞在他嘴角,摟著他肩說:“那隻能算了,消消氣。”

張繼紅:“超然,咱們別掙這份兒工資了。”

林超然:“也是我的想法。”解下墊肩扔在地上。

其他幾個人也紛紛將墊肩、套袖、手套扔在地上。

林超然對“花襯衫”說:“把我們的話捎回去……如果繼續昧著良心,可別怪我們揭發。”

林超然、張繼紅一行人走過江橋。

他們在橋下分手告別。

林超然:“心裏都沒怨我吧?”

工友們搖頭。

張繼紅:“那什麼,誰要是先找到了活,並且還可以介紹別人的話,互相通個氣兒。”

工友們點頭。

…………

清晨,有霧,秋季到了。霧不是很濃,並且在飄移。

霧中一些騎自行車的人影駛過,自行車鈴聲不斷。

霧氣漸漸散去,人行道上出現另一些人,七八個,年齡從三十歲左右到五六十歲,或站著,或坐在人行道沿上,皆手持長杆的刷牆刷子,肩搭帆布工具袋。有的戴藍色單帽,有的戴破草帽,有的沒戴。他們的帽子、衣褲、鞋上布滿灰點。灰點也不僅是白色的,還有黃色、綠色、粉紅色的。看去像穿斑點迷彩服的士兵。

林超然也在他們中站著,在看一本薄書。他顯得很“另類”,因為隻有他一個人衣服、褲子、鞋子幹幹淨淨的,戴著綠軍帽。

“超然!”

林超然一抬頭,見是騎輛舊自行車的王誌,一腿跨車上,一腳踏路沿上,長杆刷子綁車後架上,也是一身灰點子。

在這種地方見到了王誌,使林超然很意外,也很高興,問:“你……不是有工作嗎?”

王誌:“今天星期日啊,能多掙點就多掙點啊。”

林超然:“我都過昏頭了,根本沒有星期幾的概念了。”

王誌:“我兩個月前當爸爸了,日常開銷多了。不多掙點,太對不起老婆孩子了。”

林超然:“那也得祝賀你。我也快當爸了,可到現在還沒穩定的工作。聽別人說站這兒能找到活,就來試試。”

王誌:“像你這樣,等到天黑也等不到活。你看看別人,再看看你自己,從上到下幹幹淨淨的,哪像幹這行的樣子!”

林超然:“我特意穿了身幹淨衣服,以為能給雇工的人好印象。到這兒了才發現自己不太對勁兒,可已經站這兒了啊!”

王誌:“還拿本書看!什麼書?”

林超然:“《泰戈爾詩集》,怕等久了悶。”

王誌:“放包裏。”

林超然將書放入挎包。

王誌問別人:“誰帶灰桶了?最好是有灰底子的。”

一人答:“我。幹嗎用?”

王誌:“前邊路上有灑水車在澆樹,去接點水,濕桶底就行了。”

那人開玩笑地說:“不能白用啊,得交費!”拎桶走了。

王誌弄濕了刷子頭,往林超然衣服褲子上甩灰水,甩完了前邊甩後邊。

王誌:“我們這種人被叫作路邊工,又叫蹲馬路牙子的。我是這兒的創始人之一。誰身上的灰點子多,受雇的機會才多。每個人都舍不得洗去,成了我們的行頭,也可以說是廣告。”

林超然:“每月能掙多少啊?”

王誌:“去年還不行,今年一下子活路多了。好像全哈爾濱市的人都活得來勁兒了,家家戶戶都要粉刷房子似的。從開春到現在,連我這業餘的都掙了二三百了。他們中有人都掙了一千多!”

林超然:“多少?”

王誌:“一千多。你還別不信,真的。幾個人刷一個單位的房子,每人一次就能分二三百。有那運氣好的,幾個人刷了一所中學……”

林超然孩子般地說:“王誌,拉兄弟一把,我也想掙一千多。”

王誌:“別急,咱倆既然碰上了,我起碼保證你今天能掙到錢。帽子給我……”

林超然:“是頂軍帽。”

王誌:“不想掙一千多了?”

林超然乖乖摘下軍帽給了王誌,王誌一手帽子,一手刷子,往軍帽上甩水。

有人大聲地說:“王誌,要不要點帶色的?這幾隻桶裏還有帶色兒的灰底子!”

王誌:“要,拎過來。”

王誌退到一旁站著了。三個人圍著林超然,三把刷子從三個方向往他身上甩水,有的幹脆用刷子往他身上刷……

林超然:“謝謝,謝謝,給你們添麻煩了。”

一人說:“小意思,一點不麻煩。”

王誌:“太陽一曬,一會兒你看去就合格了。”

太陽在空中運行,由東而升空正中,而偏西,落下。

天黑了。

四人身影走在路上,是林超然、王誌他們。人人扛著長杆刷子,有的拎著桶,單手推自行車。

四人坐在一家小飯館裏了。

林超然:“我請。”

王誌:“你剛加盟第一天,輪不到你。誰也別爭,我請。”

四隻啤酒杯碰在了一起,都一飲而盡。

王誌:“超然是我兵團戰友。我不在場的時候,你們多關照他啊?”

一個說:“沒問題!”

另一人說:“你是前輩。前輩吩咐了,我們當然照辦。”

第三人:“別說多餘的了,分錢,分錢!”

王誌從兜裏掏出來點數。其實不多,一百來元而已。當時沒有百元鈔,也沒有五十元的。若有,沒點的必要了。

林超然:“想不到今天一天能掙三十元,今天以前我連這種夢都不敢做。”

王誌:“不多。咱們四個人才刷了二百多平方的房子。你見了錢那麼激動,先給你。”

他將一份錢給了林超然。

又是一個早晨。

還是那條馬路旁,林超然還是和那些人站在一起,隻不過王誌沒來,而林超然的衣服,已和他們一樣了。

一人騎自行車來找活了,看去是隻雇一人,大家推讓了一番,最後一起向找活的人推林超然。

林超然蹬著羅一民那輛三輪車跟去了。

天又黑了。三輪車停在羅一民鋪子外。

屋裏,羅一民在埋頭做噴嘴,林超然在脫滿是灰點子的衣服,換上另一套幹淨的衣服。

天又亮了,林超然已穿上了滿是灰點子的衣服,走出羅一民的鋪子,開了鎖,蹬著三輪車走了。

傍晚,林超然和一名路邊工在路邊分錢,二人互拍一下手告別,一個蹬著自行車、一個蹬著三輪車各奔東西。

白天。林超然他們照例在同一條馬路的人行道上,或蹲或站,林超然又在看《泰戈爾詩集》。

不同的是……他們頭頂的樹葉變黃了。

林超然仰望樹葉。晴空萬裏。

林超然默誦著泰戈爾的詩句:陰晴無定,夏至雨來的時節,在路旁等候瞭望,是我的快樂。從不可知的天空帶信來的使者們,向我致意又向前趕路。我衷心歡唱,吹過的風帶著清香……

一陣自行車鈴聲。

林超然從天空收回目光,見王誌又像第一次那樣出現在麵前,滿麵春風,如逢大喜。其他路工圍了過來。

林超然不無幽默地說:“撿到了一個大錢包?”

王誌笑盈盈地點頭。

一名路工當真了:“什麼地方撿的?裏邊多少錢?”

王誌:“反正錢不少。不過我一個人打不開,得你們大家幫我才能打開。”

另一名路工:“真撿到那麼大錢包,他就是用炸藥炸也自己把它弄開了,還會來求咱們幫忙?”

又有一名路工:“就是!肯定怕咱們分啊!”

王誌鄭重了:“你們想象成再大的錢包那也小了,簡直就等於是個錢櫃。黑龍江大學要粉刷一座教學樓,聽說我幹得挺有口碑,就派了一個人主動跟我聯係。如果你們不幫著,那麼大一項活我一個人幹得了嗎?”

大家被好消息衝昏了頭腦,互相愣愣地看著。

林超然:“還愣著幹什麼呀?拋他!”

於是眾人發出哄聲,將他舉起,一次次高拋。

本文節選自長篇小說《返城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