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超然不知說什麼好。
凝之:“媽,超越不是您說的那樣,初次談戀愛的小夥子都有那麼一個階段。他還采了不少木耳和蘑菇讓我倆捎回來了呢,過兩天我就給家裏送來……”
林母:“別往這邊送了,留著你們那邊吃吧。”
凝之:“他采得多,怎麼也得送過來些。”
突然,廚房傳進母雞下蛋的叫聲。
林超然有意岔開話題:“媽,還在廚房養雞了?”
林母:“就養了一隻,不是圖的不用買雞蛋了嘛,再說冬天也不容易買到。你倆等著,我給你倆一人衝碗蛋花兒!”
林母起身到廚房去了。
林超然和妻子都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林超然緊握了一下妻子的手,耳語:“謝謝。”
凝之也反過來緊握了林超然的手一下。
林超然:“媽,我不吃,給凝之衝一碗就行。”
凝之:“媽,我現在也不想吃。”
林母的聲音:“凝之,超然不吃可以,你得吃。你現在正是需要增加營養的時候,為了孩子那也得吃!”
林超然和妻子相視苦笑,凝之將頭靠在超然肩上。
林母端碗進來,放桌上,說:“先涼會兒。凝之,超然不吃,兩個我都打在一碗裏了。你可得聽話,一會兒都喝了啊?”
凝之順從地說:“媽,我聽您的。”
林超然:“媽,我爸在什麼地方上班?我想去看看。”
林母:“在江北。具體什麼地方我也不太清楚,那得問你妹。你何必急著去看,到晚上父子倆不就見著了?”
林超然:“我是想知道他幹活的環境,幹的又是什麼活。”
林超然剛離家門幾步,聽到背後凝之在叫他,轉身一看,見凝之也跟出了家門。
他又走回到妻子跟前。
凝之:“別忘了,先要把羅一民的工資給他。”
林超然一拍書包:“忘不了,帶著呢。”
凝之:“超然,我喝不下那碗蛋花兒。我從沒對老人家說過謊,可今天,幫你圓了個彌天大謊,這謊要騙到哪一天為止呢?”
她流淚了。
林超然將雙手搭在她肩上,安慰地說:“我也不知道,能騙多久騙多久吧!哪天實在騙不下去,真相暴露了,咱倆也就解脫了。”抬手替她抹去眼淚,又說:“要盡量裝得高興,千萬別讓我媽看出來你流過淚啊?”
凝之點頭。
…………
林超然騎著小破三輪車的身影行駛在一條街道上,他將車停在一處存自行車的地方。
他匆匆在江畔走著。雪後的江畔風光美好,觀景照相的人不少,他卻目不旁視,隻管大步騰騰往前走。
他走在江橋上。
他來到了江北,來到了父親幹臨時工的工地,那是郊區的一片荒野,堆著一堆堆水泥預製板,停著兩輛卡車。
他進入破敗的工棚,見大鐵爐子周圍,有些小青年吃飯、下棋、打撲克;什麼地方有收錄機,播放著迪斯科音樂……
他大聲問一名小青年:“請問林師傅是不是在這兒幹活?”
小青年:“什麼?這兒沒有驢師傅!”
他用目光四處尋找,發現了收錄機,大步走過去將它關了,工棚裏頓時安靜下來。每個人的頭都轉向他,每個人的目光都瞪向他……
林超然:“請問林德祥林師傅是不是在這兒幹活?”
一名青年:“老東西從不在工棚裏休息!”
林超然皺眉又問:“那他在哪兒休息?”
青年:“外邊!”
林超然:“外邊?為什麼?”
另一名青年:“我們怎麼知道為什麼?自己找去!”說完又打開了收錄機。
工棚裏又聽不到說話聲了……
林超然隻得退出了工棚,舉目四望,卻見一道覆蓋著積雪的土坡後邊升著青煙……
林超然翻過土坡,見到的是這麼一種情形……有處地方被鏟出了凹窩,墊了一張草簾子,其上蜷縮一人,穿一身又髒又破的棉襖褲,腳上的棉膠鞋打了好幾處補丁,頭戴舊棉帽,顯然已很不保暖,肩上還戴著墊肩,磨得鋥亮。林超然走近,蹲下細看,認出正是父親。父親的右手拿著咬剩半塊烤黑了的饅頭。旁邊,是一小堆樹枝燃起的火,已快滅了……
林超然不久前曾收到一封父親寫給他的信,信中有這樣一段話:“超然我兒,我瞞著你媽,讓你妹給你寫這封信。我的意思是,雖然可以返城了,但你千萬不要隨大流兒!你已經是營長了啊,你有這麼一天不容易的。哈市工作很難找,家裏房子又小,你媳婦又懷孕了,如果長期找不到工作,家裏又幫不上你,那不慘了嗎?所以啊兒子,千萬聽爸的話,也別惦念父母怎樣,一心撲實地繼續當好營長吧……”
眼前的父親淌下清鼻涕來,就要淌過上唇了。林超然掏出手絹,輕輕替父親擦鼻涕,結果將父親弄醒了……
父親:“超然?”往起站,林超然趕緊扶父親站起。
父親:“你!你怎麼不聽我的話,到底還是返城了?”
林超然:“爸,我不是返城……我是探家……”
父親:“那你也不該到這兒來找我!有什麼急事?”
林超然:“沒什麼急事……我……我不是太想您了嘛!”
不遠處傳來哨聲、喊聲:“幹活啦!都抄家夥,繼續裝車!”
父親踏火堆,林超然幫著踏。
林超然:“爸,人家休息的時候都待在工棚裏,你幹嗎一個人待這兒?”
父親:“老了,中午不眯一會兒,下午就拿不成個了。拿不成個了,就幹不了活了。幹不了活了,就對不起人家開的那份工錢!”
林超然:“聽我媽說,不是請您當技術指導嗎?”
父親:“這兒幹的活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技術,衝我曾經是六級水泥工,讓我質量上把把關罷了。現在是冬季,不能澆鑄,所以我也不能白拿工資……”
林超然望望成堆的預製板,不禁又問:“爸,你也抬?”
父親:“我不抬,充大爺啊?”
又傳來喊聲:“老林頭!老林頭你死哪兒去了?快滾出來幹活!”
林超然憤怒了:“這麼沒大沒小,我要教訓教訓他!”
父親:“你給我站住!一些個小青年,罵罵咧咧的慣了,犯不著和他們一般見識!你快走吧,等我下班回家咱爺倆再聊。”
林超然猶豫。
父親急了:“走啊!你不走我走!”
父親說走真走,登上土坡,消失在土坡後……
林超然站在原地發呆。
土坡後傳來號子聲,夾雜著罵人的髒話。
林超然也登上了土坡,見父親顯然已不堪重負,腰已不能像小青年那麼挺直了……
他擦了一下臉,因為臉上不知何時淌下淚來。
他望見父親一條腿一彎,接著被抬杠壓得跪倒了。
林超然跑了過去……
一夥小青年皆瞪著父親,其中一個訓斥:“老林頭,到底行不行?不行幹脆聲明!”
父親:“我不是腳底滑了一下嘛!”
另一青年:“別找借口!數你拿的錢多,幹起活來卻他媽熊了!叫我們聲大爺接著抬,不叫都不跟你一塊兒抬了!”
父親:“你小子別跟我犯渾啊!”
那青年:“嘿老家夥,今天來脾氣了?我偏跟你犯渾,你能把我咋樣?”
其他青年都袖著手笑,看熱鬧。
林超然趕到,怒不可遏,揪住對方衣領,扔口袋似的,將對方扔出老遠,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小青年:“哥兒們,揍他!誰上今晚我請誰!”
另外幾個小青年圍住了林超然。他從地上抓起杠子,怒吼:“誰敢上?誰上我一杠子打死他!”
小青年們被鎮住了。
林超然:“我警告你們,以後誰再對我老父親口出髒字,我饒不了他!”
他們的目光不禁都望向林父……
羞辱林父那小青年欲撲向林超然,被另一小青年拉住,勸道:“算啦算啦,人家不是父子嘛!也怪你,誰叫你一說話總罵罵咧咧的!”
父親:“都給我閃開!”
小青年們散開。父親走到了林超然跟前,瞪著他,突然扇了他一耳光,將他帽子都扇掉了——他被扇蒙了。
父親對那小青年說:“這公平了吧?”從林超然手中奪下杠子,喝道,“走!用不著你在這兒顯張長!”又對小青年們說,“還都愣著幹什麼?彎腰掛鉤,我起號子!”
在父親喊出的音調蒼老嘶啞的號子聲中,林超然呆呆望著他們將預製板抬走了……
天黑了。林超然的背影佇立江畔,江橋台階旁停著那輛小三輪車。
有人下江橋了。林超然轉身走到台階口,下橋的正是林父……
林超然:“爸……”
父親:“你怎麼在這兒?”
林超然:“我在等著接您。您看,我騎來的。這您不就省得走回家了嗎?”
父親:“誰的?”
林超然:“羅一民的。我去看他,他借給我的。羅一民您記得吧?”
父親:“小羅子啊,當年你那個營的嘛,熟得很,逢年過節常到咱家來,每次都不空手。冬天有時我走累了,就繞他那兒去歇歇,暖和暖和。”
林超然將說著話的父親扶上了三輪車。
林超然蹬著三輪車行駛在江畔。
父親:“超然,我當著他們扇了你一撇子,你別生氣。”
林超然:“爸我不生氣。如果生氣還能等著接您嗎?”
父親:“他們那是些受過勞教的青年!父母都管不了他們,勞教也沒把他們勞教好,但那社會也得給他們份工作,使他們成為自食其力的人。要不一個個非滑歪道上去不可,對不對?”
林超然:“對。”
父親:“所以呢,我一名退休老工人,能忍就忍忍,不和他們一般見識,慢慢感化他們,不能因為一句半句話耽誤了幹活,是吧?”
林超然:“是。”
父親:“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當營長的人,兵團的營長那也是營長。你一旦跟他們爭凶鬥狠地打起來,傷了你我心疼;傷了他們,說不定派出所會拘你。那要傳到你們那兒,你這營長的麵子往哪兒擱?我當時不給你一撇子,活不是就沒法幹下去了嗎?明白?”
林超然:“爸批評得對,我明白了。”
車駛近防洪紀念碑。
父親:“停一下。”
林超然將車刹住了。
父親望著防洪紀念碑說:“多少次總想摸摸它,靠著它坐一會兒,總也沒了願。”
林超然:“爸,下次吧。”
父親:“這不到近前了嘛,扶我下車。”
林超然隻得將父親扶下車。
父親甩開他的手,走向紀念碑,林超然隻得跟著……
父親踏上台階,摸碑基,繞著碑基走,最後彎下腰撫摸竣工石,喃喃著:“這碑,這一部分江堤,當年主要是我那個班組修建的。五七年那場大水真嚇人,我們先抗洪,緊接著又施工。班組裏累倒了好幾個,我這個班長硬挺著,提前半個月完成了任務。原以為竣工石上會刻下哪個班組完成的,卻沒有。沒有就沒有吧,沒有也光榮……”
父親竟靠著碑基坐下了。
林超然:“爸,別坐這兒呀,走吧。這兒涼……”
父親:“坐一會兒不怕,你也陪爸坐一會兒。”
林超然隻得坐在了父親身旁。
父親探手懷中,掏出了一個鐵皮酒壺,扭開蓋喝了一口,朝林超然一遞:“你也喝口。”
林超然略一猶豫,接過,也喝了一口,還給父親,問:“哪來這麼個東西?”
父親:“小羅子給做的。他手藝不錯……猜我每月還能掙多少錢?”
林超然:“猜不著,多少?”
父親又喝了一口酒,知足地說:“整整五十!加上我退休工資,一個月小一百元。所以我信上說,家裏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呢!”
林超然:“我以後不操心了。”
父親:“以前家裏一點底也沒有,趁我現在還能掙,得趕緊攢點。你妹你弟結婚,我這當爸的怎麼也得添置一兩件大件,對不?”
林超然:“對。”
父親:“你弟今年又不回來探家了?”
父親說話之間,不停地喝酒。
林超然也往碑基一靠,眼望夜空,下了決心又鼓起勇氣,語調緩慢而凝重地說:“爸,您在我心目中,始終是一位堅強的父親。所以我認為,某些對於咱們家不好的事,可以長時期地瞞著我媽、我妹,我卻不應該長時期地瞞著您。那,就讓我這會兒對您說實話吧。老不說,我的心理壓力太大了。說了,您作為父親,那也能替我分擔分擔。今天晚上,我就再陪您哭一次……”
夏季。林超然在和戰友們打馬草。
一名知青跑來,驚慌地說:“營長,不好了!林超越在給軍馬打疫苗時,被那匹發情的種馬踢了!”
林超然:“傷得重不重?”
對方誠實地說:“很嚴重,雙蹄正踢在胸口!”
林超然棄了釤刀就跑。
衛生所門外聚著許多知青。
林超然跑來,眾人閃開……
林超然進入衛生所,見弟弟仰躺床上,而頸掛聽診器的女衛生員束手無策的樣子……
林超然將她扯到一邊,小聲地問:“情況怎麼樣?”
女衛生員:“很不好。我已經讓人套馬車去了,得趕緊往團部醫院送,但可能……來不及了……”
女衛生員哭了。
林超然撲到床前,輕喚:“超越……弟弟,弟弟……”
弟弟的上衣呈現兩個清清楚楚的蹄印,他睜開了雙眼,吃力地說:“哥,我喘不上氣……像有雙手……把我氣管拽斷了……”
林超然:“別說話,別怕,馬上就送你去團裏……”
弟弟:“哥……如果我死了,別對家裏說我是這麼死的……這種死法,太不……壯烈了……你要,編種死法……壯烈的那種……那,對爸媽和小妹,也算是慰藉……”
弟弟突然口中噴血,頭一歪,死去。
“弟弟!……”
林超然撲在弟弟身上痛哭。
馬嘶聲,夾雜著脆響的鞭打聲。
傍晚,馬棚外。羅一民在猛抽一匹拴在馬樁上的馬。
有人擒住他腕子,是林超然。
羅一民:“營長,咱們讓它償命,打報告申請槍斃它,吃它的肉!團裏如果不批我偷偷幹掉它!”
林超然:“它不是人,是匹馬啊!大家都在跟我弟告別,你也去看他最後一眼吧!”
他奪下鞭子,將羅一民推走。
他瞪著馬,馬也瞪著他,一雙馬眼很無辜。
他扔了鞭子,抱住馬頭無聲地哭……
林超然:“爸……”
父親悄無聲息。
林超然扭頭一看,父親手拿酒壺,已不知何時醉睡過去了。
寂靜無人的馬路,清冽的路燈光下,林超然蹬著三輪車,父親仍歪頭睡在車上……
…………
鐵路某倉庫,王誌正帶領一些人在卸車,其中有我們見過的那三個小青年。
王誌發現林超然走來,迎上去。
王誌:“你怎麼來了?”
林超然:“昨天,有幾名兵團戰友到我嶽父家去,幫著砌火牆。其中一個告訴我,你們這兒缺人。”
王誌:“是缺人。可你看,幹的什麼活?”
林超然望了一眼,問:“每月多少錢?”
王誌:“錢倒不少,四十五元。但這是絕對工資,此外再什麼錢也沒有了。連洗澡票都要自己花錢買。就這樣,不托關係走後門還來不了呢。”
林超然:“我幹!能托上你這個關係不?”
王誌:“一句話的事。決定了?”
林超然:“毫不動搖!最好今天就能成為你的手下。”
王誌:“你等這兒,我現在就去問。”
王誌一轉身,匆匆走入一間辦公室。
搬運工們休息了,那三名小青年笑嘻嘻地走到了林超然跟前……
其中一名小青年:“姐夫,帶煙沒?”
林超然掏出煙分給他們……
林超然:“想成為你們中的一員,歡迎不?”
另一名小青年:“當然歡迎!”
另一名小青年:“快分給其他人。要一塊兒幹活了,第一印象很重要!”
於是林超然向每一個人分煙。
王誌沮喪地走了出來。林超然迎上去,急切地問:“怎麼樣?”
王誌:“開始都說沒問題。也怪我多說了一句……”
林超然:“多說了句什麼?”
王誌後悔莫及地說:“表都遞到我手裏了,我一高興,說了一句你是當過營長的人,結果那男的又把表從我手裏奪去撕了!本該順順利利的事讓我給搞砸了,我幹嗎多說那麼一句呢!”
林超然一轉身,也大步朝那間辦公室走去。
王誌:“哎,你……”
辦公室裏,一個中年男人在對一個中年女人說:“這王誌,怎麼能介紹一個當過營長的人來?當過營長的能幹得了這兒的活嗎?”
女人:“就是,腦子有問題。”
門一下子開了。林超然闖入。
林超然一把抓住那男人手腕,拽著對方往外便走,那個女人驚呆了。
林超然拽著那男人走出辦公室,王誌等工人也趕到了辦公室門口。
王誌:“超然,你這是何必呢,這多不好!”
林超然這才放開了對方手腕。
對方揉著手腕,對王誌生氣地說:“就是他?衝他這德行,誰的人情都沒用,門都沒有!”
林超然也不聽對方的,也不理對方了,大步走到貨堆前,指著一個麻袋對三個小青年說:“幫我上肩!”
他們看看王誌和那男人,往後閃。
林超然又對王誌說:“你幫我!”
王誌走到他跟前,小聲地說:“你再怎麼也沒用了,人家都把話說絕了,拉倒吧。”
辦公室裏那女人也走出來了,她站在門口,看到林超然將王誌推開,彎下腰,抱住麻袋一用力,自己將麻袋扛上了肩……
林超然一手叉腰,一手扶麻袋,繞著卸貨站台小跑一圈,站在那男人和那女人跟前,說:“我要使你們明白,在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絕大部分知青幹部不是靠耍嘴皮子當上的,首先是靠幹活幹出來的!”說罷,又繞起圈來,眾人看呆了。
王誌對那男人和女人說:“我剛才忘告訴你們了,他當了營長後還進山伐過木,抬過大木呢,他什麼累活都幹過!”
林超然又繞了一圈,站在那男人和那女人跟前,請求地說:“我妻子懷孕了,我們以後的三口之家得靠我養活,我老父親六十多了,還在江北幹重活,我得讓我老父親歇下來吧?我嶽父家三個女兒,都是返城知青,目前還沒有一個工作的,我希望能替我嶽父母分擔一點負擔……我……既然你們這兒缺人,我需要這份兒活!”
那女人:“快放下快放下,有話別這麼說啊!”
三個小青年趕緊上前,從林超然肩上接下了麻袋。
而那男人,卻一轉身朝辦公室走回去。
王誌:“你看這,超然你這不是自找受累嘛!還白受累!那位爺的性格我太清楚了,在他的權力範圍以內從來說一不二。”
那女人:“王誌你話也不能這麼說,我這個副主任也不是可有可無的!你這位戰友,我看行!”
那男人卻在辦公室門口站住了,喊:“王誌,來!”
王誌趕緊跑過去。
…………
何家。何凝之獨自在家裏包餃子。屋子裏暖和了,她也不用穿棉襖了。
門一響,林超然隨聲進入裏屋。他上下都套著髒外衣,很疲勞但卻很愉快的樣子。
凝之:“你又哪兒去了?”
林超然:“我不是說找王誌去嗎?”
凝之:“那怎麼這會兒才回來?”
林超然:“以後就得天天這會兒才回來了。”一邊說,一邊脫下外衣外褲扔在牆角。
凝之:“幫誰幹活了?穿回那麼一套髒衣服?”
林超然:“王誌借給我的。”接著摘下帽子,脫下棉襖掛起來;再接著走到凝之背後,從後邊摟抱著她,與她臉頰貼著臉頰,高興地說:“親愛的,我找到工作了。”
凝之也高興地說:“什麼工作?王誌幫你找的?”
林超然:“就在王誌手下,每月四十五元,今天下午,我已經掙了七角五了。”
凝之有點失望地說:“超然,畢竟我爸我媽都有穩定的工作,他們歸隊後還各自補了一年多的工資,咱們還不至於到揭不開鍋的地步……所以,沒有滿意的工作,咱不必非急著掙那份兒工資不可……”
林超然:“住在嶽父母家裏就難免羞愧了,如果再到了花嶽父母的錢的地步,那豈不無地自容了?”
凝之:“咱倆不是還帶回了些錢嗎?”
林超然:“給了我媽三十,給了靜之三十,慧之二十;新年春節再買點東西,看看我那個營裏,你那個連裏幾位親密戰友的父母,估計剩不下幾元了……”
凝之:“可……我不心疼你那也不可能啊……”
林超然:“別。好身板的男人,一半是靠幹累活幹出來的。王誌能幹的活,我當然也能幹。否則,連他手下那三個小青年都不如了。”
凝之無言地吻了他一下。
林超然放開她,轉身走到火牆那兒,拎起水壺:“有這麼多熱水,太好了。趁他們都沒回來,我得舒舒服服泡泡腳……今天沒思想準備,覺得挺累。那隻扭了的腳,也還有點疼……”
凝之:“我就是為你提前燒開了一壺水。”
林超然的雙腳已泡入盆裏了,並且,還一手持弓,一手持胡琴。
林超然:“想聽一段不?”
凝之:“你還有情緒拉呀?”
林超然:“那是。困難是客觀的,情緒是主觀的,什麼時候都不能讓客觀把主觀給壓趴下了。給你拉段《二泉映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