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子卿
我僥幸上了大學以後,與子卿彼此手懶,漸漸疏斷了通信。幾年後“髒街”徹底推平了。也不知子卿家動遷到哪兒去了。每次我回家鄉,總不免向熟識的人打探他的下落,卻沒誰能夠向我提供什麼關於他的詳細的具體的情況。他和他的母親,從我的感情世界裏一天天逸去了。
前年我回家鄉,一次同學和兵團戰友間的聚會,使我又意外地見到了子卿。那一次原來是他做東。在很豪華的地方,消費了很奢侈的一席。席間,眾人都對我說他已是大大的“款爺”了。加入了吸鬼子煙、喝威士忌、打“奔馳”的、付外國幣的“一小撮”富有階層。那一天他身著皮爾卡丹,足蹬“納克”,係“金利來”領帶,指戴鑽戒,儼然一闊佬。酒過三巡,有人趁醉相詰,非逼問他已經有了多少存款。他麵上不無得色,伸出一個巴掌,又加上了兩個指頭。我以為是七萬。不料他淡淡地道出一個數目是——七十多萬!令我及在座每位,不禁刮目相看,咂舌不已……
子卿感悟地說,他有今日,依然應該說銜恩受惠於他的老母親。若非他的老母親十年間為他積蓄下了一筆數目可觀的錢,使他返城後可以有本兒做買賣,哪裏會有今天的七十多萬!……
於是有人想起兩闕古詩詞句段,聯而歎曰:“母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哺我,養我育我。顧我憐我,出入腹我。哀哀慈母,生我劬勞——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眾人聞之,皆肅嚴默然而思。子卿尤感其吟,淚潸潸而下……
臨散,子卿拍著我的肩,約我到他家敘舊。說他母親挺想我,常念叨我。給了我一張名片,印製很精美,散發著淡淡香味兒。那上邊沒有單位。沒有職務。當然更沒有頭銜。隻有他的名字“翟子卿”三個字。我一眼就看出,字是他自己的手書體。他的字中學時就寫得漂亮。這麼多年以後再欣賞,筆畫更帥了。名片下款,印著他的住址、電話號碼、傳真號碼。他想了想,又把名片從我手中要過去了,在背麵另寫了一住址和電話號碼。並且附耳小聲對我說:“我有兩個住處,印在正麵那地方,我並不常去住。是應付一般性社交的。沒法子。什麼人都免不了接觸,我不得不對自己實行掩護政策。咱倆關係非同一般,我當然要給你留能找到我的住址和電話號碼了!哪天到我家去?今天就說定了吧!……”
實在地講,對於我來說,他已是一個較陌生的人了。不知為什麼,我隱隱地感到,他身上的“皮爾卡丹”,他腳上的“納克”,他胸前的“金利來”,以及領帶上的純金領帶夾和指上的鑽戒,更加上他那七十多萬,像某些具有放射性的物質,仿佛使我不能像以前那樣親昵地接近他了。我本想找個借口推辭掉他的邀請的。我對發生變化的任何東西總是格外敏感。哪怕是我自己的手,如果忽然一天我覺得它變了,變得不像我的手了,變得使我感到別扭了,盡管我不至於產生要求醫生替我動一次手術切除它的荒唐的念頭,卻會提醒我自己,盡量不再用我那一隻手撫摸我的臉或我身體的不經常裸露的部位。但是我看出他的邀請是虔誠的,起碼在很大程度上是虔誠的。至少在我的心理可以接受的程度上是虔誠的。於是我答應了。何況,我相信他的話——他母親挺想我的,常念叨我。而我也偶爾想起那老人家。
三天後,我按照他留給我的地址,找到了他家。他和他母親,住著四室一廳。麵積大約百平方米。即使在北京,除了某些老資格的司局級幹部,某些走紅的歌星影星,某些成功的經商者,或某些有“灰色收入”的人,兩口之家能住上四室一廳,絕對是尋常人可望而不可即的。而在住房緊張的哈爾濱,占有這樣寬綽的居住條件,僅憑這一點,也就夠貴族化的了。室內的裝修自然是很講究的。家具不消說也皆是高檔的、時髦的。何況他還另有一處住房。我內心裏暗生起一縷嫉妒。我想,我本是不應嫉妒於他的。我怎麼可以嫉妒和我一起在“髒街”上長大,又和我一塊兒下鄉,一個連隊互相關懷了好幾年的小時候的朋友、中學時候的同學和兵團時候的戰友呢?難道我竟不希望他和他的老母親過得好麼?然而我拿自己毫無辦法。盡管我明明知道嫉妒是一種醜惡的心理,盡管我們受的全部文明教育,激烈地反對我對自己小時候的朋友產生嫉妒,但我還是真真實實地嫉妒著。這一種嫉妒竟是那麼的強烈,以至於使我想立刻從他家裏 幸而他母親對我很親熱。老人家拉住我的手不放鬆。說起來沒完。說的盡是我和他小時候的事,或我們那條“髒街”上的故人往事。而我望著老人那張血色充盈的紅潤的臉,覺得她所講的和我因此回憶起的,僅隻是一些碎碎的莫須有的夢。而子卿望著我和他母親矜持地微笑。
我說:“大娘,看到您終於享福了,我真高興啊!”老人家說:“享什麼福啊!”我說:“瞧您現在住的、穿的,還不享福啊?”老人家說:“可子卿成年到月地不著家,我像沒他這麼個兒似的,叫享福啊?我不在乎住得多麼好,穿得多麼好,吃得多麼好,隻在乎兒子心裏有沒有我。你說他,他變了,心裏沒他媽了……”我注意到,老人家指上也戴著金戒指。我笑望子卿。子卿說:“娘,還讓我心裏怎麼有你哇?我成年累月地在外邊,不是為了……”子卿沒把話說完,吸著一支煙。他母親接過話去說:“為了錢,錢,錢這東西,掙多少是多呢?你想成資本家?……”
子卿說:“娘,你不清楚現在的生活水準,也不清楚現在的消費水準,就我掙那點錢,那才哪兒到哪兒,隻能說是剛脫貧,不抓緊掙怎麼辦?不抓緊掙,光窮我自己呀?您不是也得跟我受窮嗎?……”
他母親張了張嘴,一時竟沒說出話來。
我說:“子卿,你這就不實事求是了。如果你算剛脫貧,那我不是就得強調自己是窮人了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中國人,不是就等於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該唱國際歌了嗎?……”
子卿笑了,不回答我的話,卻衝他母親說:“娘,我不騙你,在北方,在咱們這座城市,確實還不太會有人笑話咱們窮,可要是在南方,要是在沿海一帶的某些城市裏,我這樣的人,那就得整天悲歎了……”
他母親打斷了他的話:“別說了,越說我越不愛聽!張口就是南方、南方,動不動一抬腳就往南方跑!我不信同是中國,南方就遍地金銀!南方再好,你南方還有個親娘啊?!就算南方個頂個都是大闊佬,個頂個都富得錢從褲筒往地上掉,你不去又怎麼樣?難道南方人還會跑到北方來笑話你窮?……”
子卿被他母親說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了,掐滅煙,起身往另一間屋扯我,邊說:“來來來,咱倆這屋聊。我娘是得了絮叨症,隻要來個人,抓住人家手,就沒完沒了地絮叨,也不管人家煩不煩……”
我說:“我不煩,我不煩,我愛跟大娘聊點家常嗑兒……”
那房間裏,貼牆有一個巨大的魚缸,養著些巨大的熱帶魚。每條都有手掌那麼大。有幾條甚至半尺多長。我不知供觀賞的熱帶魚究竟還有多大的,反正就我所見到的而言,它們是夠大的了。
我和他一落座,子卿便指著魚缸說:“這是我特意給我娘買的。怕她在家裏煩,喂喂魚也算有件事幹。老人嘛,一點可幹的事都沒有也不行……”
我說:“你呀,也別對你母親的話太認真。連我都無比羨佩你是個大孝子,你母親心裏還能沒數嗎?……”
子卿母親跟了過來,也指著魚缸對我說:“就說養的這些魚吧,起初把我看得入迷的呀!活到七十來歲,以前哪兒見到過這麼好看的種種魚啊!我最喜歡看的是‘紅綠燈’了,晚上閉了燈,身上發亮光,一片片的紅亮光從水裏遊過來,一片片的綠亮光從水裏遊過去,像新中國成立前看的西洋景似的。樓上樓下的老姊妹們,沒事也都愛過來陪我看……”
於是我想起了當年我為我母親和子卿母親蹬著自行車到鬆花江下遊的小漁村去買活鯉魚的事,想起了我母親和子卿母親當年說過的幾乎隻字不差的話……當年我探親假結束離開城市那一天,養在我家水盆裏的那條“白鰱”還活著,養在子卿家水盆裏的那條“白鰱”也活著。當年我們兩家倘都有如許大的充氧、調溫、濾水係統化的魚缸,它們也許會活很久很久吧?……
“娘!……”
子卿皺起了眉頭,不悅地製止他母親說下去。
可老人家那天卻顯得相當執拗,偏繼續揭兒子的短:“後來那些大魚生了許多小魚,生得那個多呀!魚缸裏密密麻麻的。我就趕緊往外撈。撈遲了怕大魚吃小魚。小魚缸裏,盆裏,瓶裏,少說也撈出了幾百條。我心裏那個喜興呀!這不正應了‘富富有餘’那句話麼!我把樓上樓下的老姊妹都找來看,看得人家也一個個臉上心裏喜興。趁著我和人家都喜興,我就找出些小瓶分給她們。她們都爭著要呢!還開玩笑地說:‘咱們也分她家一點財氣!’正分得熱熱鬧鬧的,子卿回家了。你猜他怎麼樣?他當著我眾老姊妹的麵,竟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地訓我:‘別分別分,你怎麼也不問問我該分不該分啊!放下!都放下!誰也不許拿走!一條也不許拿走!’人家一聽,都一聲不吭地放下,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咱家。你說說看,倒是讓我這當娘的臉往哪兒擱?如今,我那些老姊妹,再也沒誰到咱家來看魚了……”
我說:“子卿,這事你確實做得不對……”
“你別聽我娘一麵之詞。”子卿紅了臉嘟噥,“你不明白,那些小魚的品種都挺名貴的。別看剛生下來不幾天,可拿到魚市上去賣,最便宜的也要一元多錢一條。貴的要十幾元一條呢!那也是一大筆錢呢!……”
“錢!錢!……”老人家跺了下腳:“人活在世,光錢是重要的嗎?還是我那句話,錢這東西,多少才是多哇?你把那些小魚變成錢了嗎?”指著兒子又對我說:“他可倒好,花錢雇了個人到魚市上去賣……”
子卿分辯:“不雇人怎麼辦?我自己到魚市上去賣呀?我有那工夫嗎?我的時間能用在這種掙小錢的地方嗎?……”
我阻止道:“子卿,你少說兩句吧。大娘平時心裏積鬱了些話,沒處說,今天我來了是個機會,就讓大娘說個夠唄。說得對不對的,咱們當晚輩的,笑嗬嗬地聽著就是了……”
子卿隱忍著,將頭一扭,不言語了。
“結果呢,他定的價太高,十幾天內,也沒賣出去多少條,他花錢雇那個人,賣不動,不賣了,都給送家來了。我呢,侍弄大魚還行,侍弄小魚就不會了。又沒過幾天,全死光了,去了雇人花的錢,沒掙幾個錢……”
老人家說得痛快了,慍慍地望著子卿,終於不再說下去……
子卿這才把臉轉向母親,平靜地問:“娘,說完了?”
他母親說:“今天想說的,說完了。”
子卿說:“你別指望人家曉聲明天還來。人家是作家,不是天天有空兒來聽你絮叨!”
我看得出,分明地,他的平靜是佯裝的。他站起來,對我說:“走,咱倆找個地方吃點什麼去,邊吃邊聊吧……”他母親說:“曉聲,你真的就今天有空兒來看大娘一次?要是真的,大娘可還有許多話說,希望你聽了,好好勸勸子卿……”“娘,你煩不煩人啊!……”子卿終於發火了。“咱們走!”他率先往外就走。我隻好也起身跟著往外走。一邊勸他母親:“大娘,子卿並不是個糊塗人。他做的事,您老人家若看不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常言說得好麼,兒大不由娘啊!……”老人家又扯住我手不放,戀戀不舍地說:“有空兒,可一定要再來看大娘啊……”
在我的建議之下,那天我們沒到什麼大飯店去,而是在一家清潔幽靜的私營小飯館,點了幾樣家常菜,從容地受用。
老板娘挺善於經營,怕我們等菜的時間寂寞,送來兩本書給我們看。我接到手裏的是一本《黑衣儒俠》,梁羽生的。我翻看了兩行,文字粗俗得不堪卒讀。我料定那肯定是一種侵權行為的產物。心想我的一家子,如果親眼讀到有人冒充他的大名寫出那麼拙劣的東西,鼻子非氣歪了不可。
我問子卿:“你那本什麼書?”他朝我示了示封麵——乃是一本《麻衣神相》。他問:“想換著看?”我搖了搖頭。他笑了。我也笑了。
隻他那一笑,我仿佛覺得,昔日的子卿,我記憶裏那個子卿,和我一道在“髒街”上長大的窮孩子子卿,過去被“髒街”上的所有母親們所誇獎的拳拳孝子子卿,似乎和今天這個翟子卿,現實中這個翟子卿,坐在我眼麵前這個翟子卿,使我非常想更接近同時又使我不免感到那樣陌生的翟子卿,終於是有一部分複合在一起了。人,尤其是人,無論變化多麼大,總難免留下些和他過去相似的地方。那可能是他的笑,也可能是他的哭,還可能是他惱怒時的樣子等等。我們其實正是從這些方麵得出結論——某一個成年人確實是從某一個孩子長大的。否則,社會後來對某一個人的內調整加上外包裝,將會使我們懷疑我們小時候的一切朋友,不過都是產生於我們頭腦中的夢幻。
那一時刻,我忍不住說:“子卿,你笑得還像你小時候那樣……”
他的笑漸漸從他臉上消失了。
他問:“怎樣?……”
我想了想,想不出一個更準確的詞來回答他,便岔開話,反問:“你如今還喜歡看書嗎?”他說:“還喜歡啊。”我又問:“看些什麼書?”他說:“關於股票方麵的書。”“還看些什麼書?”“關於商界人物的傳記。現在書攤上有一本《港台十大富豪發跡秘史》,賣得挺火,你看過沒有?”我說:“沒有。”
他說:“我買了一本。那本書很值得看。我希望你也買一本……”他用手指點點那本《黑衣儒俠》:“這類書我連翻也不翻。有什麼看的?純粹浪費時間。”又點點那本《麻衣神相》:“這類書也純粹是印滿了鉛字的廢紙。這方麵的書我研究過不少,宣揚的全是尊貴貧富由命定的迷信。幸虧我不信,才會有今天……”
我想起了小的時候,我們曾像兩個小小的破爛王似的,到處撿破爛兒,賣了幾分錢,就一塊兒往小人書鋪跑。兩分錢租一本薄的,三分錢租一本厚的。常常是他拿著翻,邊翻邊小聲念。而我將腦袋靠著他腦袋,邊看邊聽他念。我想起了當年他的作文第三次在全市獲獎後,我曾問過他,將來打算報考文科大學還是理科大學?他回答我當然要報考文科大學。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在文科大學裏的圖書館,能讀到許許多多世界名著。他說他將來要努力成為作家。當年他的作文頻頻獲獎,在《少年時代》上發表過,在電台裏廣播過,給他帶來過一萬個少年中也未必會有一個能獲得的殊榮和自豪感……
我注視著他說:“子卿,我應該感謝你。我對文學的興趣,是當年受你影響的。沒有你當年的影響,我後來也許不會嚐試著寫小說。也許今天就成不了作家……”
他亦注視著我,沉默片刻,又像剛才那麼一笑。更準確地說,是又像當年那麼一笑。那一種笑很天真,很無邪,仿佛是剛剛從人的生命中誕生出來的某種東西,還絲毫沒有經過我們這散布滿了塵埃、細菌和病毒的世界的汙染。隻有純情少女才會那麼笑,而且隻有小說中的。是的,他那麼笑時有幾分女性化。前幾天在當年的同學和戰友相聚的餐桌上,他一次也沒像現在這樣笑過。那可以說是一種“返璞歸真”的笑。我認為我們如今的人,不論男女,從十七八歲起就已經不可能那麼笑了,一直到死都不可能……
他說:“首先靠的是你的天分。當年,兩個中學生,兩個半大孩子,我哪兒能影響得了你啊……”
他將“影響”二字,說出幾分強調的意味。仿佛他並不情願承認。而當年的他的確影響過當年的我,盡管那可能非是他的希望,但那是一個事實。我一時不明白他為什麼似乎想要否認那樣一個事實。
上來了一盤冷菜。上來了兩杯啤酒。他端起了啤酒。我覺得他仿佛在透過杯中泛著微小氣泡的橙黃色的液體,胸有什麼城府地研究著我……
我也端起酒杯,和他的杯碰了一下,同時說:“能……”
他向我搖了搖頭:“那不過是你的主觀認為罷了……”
我們彼此對視著,各自無聲而飲。
放下杯,我又說:“你忘了?你當年曾對我講過這樣一個寓言——有兩個人,一個人一門心思掙錢,另一個人一門心思寫作。後來一門心思掙錢的人,用他掙的錢蓋了一座大廈,而一門心思寫作那個人,嘔心瀝血,寫成了一部書。幾個世紀過去了,大廈倒塌了,而書流傳下來了……”
他說:“我講過嗎?”
我說:“你講過的。”
他說:“我不記得了。一點都不記得了”。
他說得那麼鄭重。
我說:“我記得。”
他說:“你後悔了吧?”
我一怔。
他說:“當年最想成為作家的是我,而如今我成了一個在錢堆裏打滾兒的人,而你成了一個終日爬格子,低價出賣文字的人,你不至於認為我應該對你負什麼責任吧?……”
我笑了。我說:“子卿,我剛明白。”
他擎著杯,又透過杯中酒研究我:“明白什麼了?”我說:“你是不是挺憐憫我的?是不是還因此似乎覺得挺內疚的?其實這……大可不必……”我隱隱意識到自己受了傷害。這傷害很輕微。如果我不是一個過分敏感的人,也可以說它並沒有構成。但我是一個敏感的人。
於是我又說:“在你麵前,我絲毫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值得他人憐憫的。我的心理也不至於失去平衡。我選擇的乃是我喜歡的活法。再讓我重新選擇一次,我還心甘情願選擇寫作生涯。子卿,我並不嫉妒你有七十多萬。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