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變奏曲
一個孩子的出生比過去容易了;一個孩子的成長卻似乎比過去更難了——因為做普通人在今天竟也需要某些資格了……
一男一女的結婚照從一麵很舊的白牆上幸福地向我們微笑。
少年故作成熟甚至有點故作老到的畫外音:“列位,不要以為一名初中生沒什麼故事。人生有戲沒戲,安可以年齡的大小推論?列位耐心看下去就會承認,其實我的故事也是挺有那麼點意思的……”
旁白聲中,鏡頭搖下——床上,懷孕的女人,亦即主人公趙小濤的母親,正雙手捧著高凸的腹部在床上呻吟。她看上去三十來歲。
母親望向窗外雨夜——雨點,一陣陣潑向窗子……
旁白:“我的故事便是從這一個秋季的雨夜開始的。十幾年前,北京還沒有如今這麼多的出租車,父親最後弄斷了別人家一輛平板車的車鎖……”
父親蹬車的雙腳……
車上,母親既穿雨衣又撐著雨傘——平板車在寂靜的街上頂著風雨前行……
醫院。
醫生從急診室出來,訓父親:“你是怎麼做丈夫的?都快破羊水了!這多危險!立刻去辦理入院手續!”
父親:“可……可你們說的預產期是十號……”
醫生:“你當生孩子是烤麵包哇!教條!還不快去!”
旁白:“父親辦完住院手續,我已經迫不及待地出生了……”
醫生:“恭喜你啊,生了個男孩。同誌,教條主義是會害死人的!”
父親手拿住院聯單,驚喜參半地呆住……
父親要往接生室闖——醫生攔住了他:“你進去可不行!”
父親踮腳從門簾上方往裏望……
父親大驚小怪地問道:“大夫,怎麼倒拎著我兒子的腳,還……還打他呀!”
醫生一笑:“幾乎都這樣的,你兒子憑什麼例外?”
一陣響亮的嬰啼……
父親臉上漸漸綻出了笑容……
家中。
母親抱著小濤,父親在往他的小手上抹印泥……
留念冊上,印下了左右兩個鮮紅的小手掌印,接著印下了兩個鮮紅的小腳掌印……
母親:“你失望了吧?”
父親:“失望?我失望什麼?”
母親:“你不是總說,你喜歡女兒嗎?”
父親:“還是兒子好。還是兒子好。我兒子五官多標致,眉舒目朗的,將來一定是個美男子!”
母親:“兒子已經是事實了,你才改說兒子好。”
父親:“我可有言在先啊,我從沒說過女兒好的話。一次也沒說過。將來你要是告訴兒子,我就認為你存心挑撥我們父子關係。”
母親:“明明說過不承認,真無賴。”
父親:“也讓我抱抱!”
母親:“滾一邊兒去。你會抱嗎?摔了誰的責任?”
父親:“學著抱麼。你不能剝奪我當父親的起碼權利呀!就抱一會兒,就抱一會兒。”
父親從母親懷裏將小濤抱了過去,像抱一個玻璃娃娃似的,小心翼翼而又笨拙……
父親表情漸變……
母親:“尿了吧?”
父親苦笑地:“連拉帶尿!”
母親為小濤換尿片兒,一邊問:“你聞了沒有?”
父親在廚房水池洗尿片兒,反問:“聞什麼啊?”
母親:“聞聞兒子的屎苦不苦?”
父親:“我已經下水洗上了。”
母親抱著小濤出現在廚房門口:“哎,你怎麼在洗碗洗菜的池子裏洗呀!”
父親:“怕啥?以水為淨嘛。再說小奶娃的屎也不髒。”
母親:“下水了你也得聞聞。書上說,嬰兒屎如果苦,那就是生內火了。我覺得兒子有點爛嘴角,怕是和內火有關啊!”
父親撈起了一片兒帶屎跡的尿片兒聞:“我這幾天鼻子不通氣兒,聞不出什麼味兒來。再說苦味兒誰也聞不出來,隻能嚐出來。”
母親:“那你就嚐嚐嘛!”
父親:“叫我嚐屎?”
母親:“那咋啦?德行勁兒的!嚐嚐兒子的屎苦不苦就屈辱你了!你不嚐我嚐!”
母親抱著小濤走到了水池旁……
父親:“我嚐,我嚐,還是我親口嚐吧!”
父親轉身,佯咂其口……
母親:“啥味兒?苦不苦?”
父親:“苦倒是不苦,隻不過有點鹹……”
母親:“鹹?怎麼會鹹呢?”
小濤望著父親,忽然嘎嘎笑了……
旁白:“這些生活片段,是我聽父母講的。小時候聽了,覺得他們可笑。隨著年齡一歲歲增加,越來越不覺得可笑了。於是常想,小百姓父母們對自己獨生子女的寵愛,有時真是比名門富家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樓下忽傳來叫罵聲:“哪個王八蛋把我家平板車鎖鉗斷了!真缺德,有膽量明著!……”
父親將尿片兒往水中一按:“糟糕,我得去向人家道歉!”
母親:“我聽著像小郝的聲音,要是他家的車,那沒事的!”
樓外,父親歉意地對車的主人說:“宏生,別罵了,是我幹的。上個星期你嫂子不是生了麼!深更半夜的我沒攔著車,一急之下……”
車的主人郝宏生是醬油廠工人,看去比父親年輕些,其實隻比父親小一歲,是同輩人。
郝宏生:“哎喲,副廠長,這話怎麼說的,我要知道是您,我怎麼也不會罵起來呀!”他笑了,半真半假地,“要不我打自己幾個嘴巴子?”——說著佯裝真要那樣兒。
父親攔住他手:“又跟我來這套!就叫我四海,你能少點什麼呀?”
郝宏生:“您本來就是我們副廠長嘛!叫四海也顯得我太那個了呀!”
父親:“那就叫大哥。鄰裏鄰居的,別讓副廠長三個字把咱們關係搞生疏了!我賠你把新車鎖。”
郝宏生:“千萬別,我換條鏈子不就行了嗎?哎,大哥,是喜得貴子啊,還是天賜千金啊?”
父親心願有所不遂地:“哎,想啥偏不來啥!別人家都想要兒子,偏偏生女兒;我這個想要女兒的吧,又偏偏抱回個兒子!……”
郝宏生:“我家那口子也快生了……”湊向父親,機密地,“我就想要兒子,做夢都想要兒子!如果我家那口子生的是女兒,咱兩家來個……怎麼樣?……”
他雙手作調包之勢——父親立刻退開,既搖頭且擺手,嚴肅地:“不行,不行,哪兒能這麼幹呢!”
父親轉身便走,幾步後回頭又說:“我可什麼都沒答應你啊!沒答應!根本沒答應!……”
郝宏生:“瞧你這樣兒!一動真格的,嚇跑了吧!……”
小濤過“百日”——他一身簇新,鞋帽整齊,額正中還點了一個小紅點,被放置在沙發上……
父親蹲著為他照紀念照……
母親手搖玩具吸引他的注意力……
晚上。
小小的生日蛋糕擺在吃飯的圓桌上,插了兩支蠟燭。
父親卷了一本書做音筒,湊近小濤的臉,閉著雙眼搖頭晃腦一往情深地低唱:“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父親的表情那麼投入,很有點帕瓦羅蒂的意味。而母親拍著雙手,小濤的目光專注於蛋糕……
“祝你……”
啪!……
小濤的一隻小手深深地拍入蛋糕,蠟燭倒了,卻有一支仍燃著,奶油四濺……
父母愕然。
小濤開心地嘎嘎笑……
母親:“這孩子,這孩子!”
父親:“這能怨孩子嗎?怨你沒抱住他啊!”
小濤滿是奶油的手,朝父親臉上一抹……
父親:“兒子,別這樣,別這樣……”
小濤仍連拍蛋糕,燃著的那一支蠟燭也滅了……
黑暗中,小手拍在桌上的響聲,小濤嘎嘎的笑聲……
父親生氣的話語聲:“你是木頭人啊?還不快把他抱開!”
旁白:“爸爸和媽媽,對我的確是懷有望子成龍之心的。為了實現這一點,他們將我送到了一所條件良好的幼兒園,動用了三千多元的存款。而那是當年家裏全部積蓄的一半兒……”
抱著小濤的母親和姚副院長走過長長的育兒室走廊——各室門上方,懸掛著牌子,像學校的班級一樣編了號……
某室內傳出鋼琴聲,女音樂老師教唱歌……
她們在一門外駐足,姚副院長敲門——出來一位年輕的女老師……
姚副院長:“這孩子安排在你們班,我前天跟你打過招呼的。”
女老師點頭,向母親伸出雙手……
母親反而下意識地將小濤抱得更緊了……
女老師仍伸出著雙手,目光困惑地望向姚副院長……
姚副院長理解地對母親說:“放心吧,任何一個孩子在這裏都不會受委屈的。”
母親這才依依不舍地將小濤交給女老師——女老師抱小濤入室,門在母親麵前關上……
姚副院長和母親離開的背影……
姚副院長:“小濤會受到很好的關照,所以你一點也不必有什麼顧慮。周末要和四海按時來接孩子,啊?”
母親受寵若驚地點頭……
小濤的哭喊聲:“媽媽,媽媽來,媽媽來!……”
母親條件反射地站住,本能地轉身欲往回跑……
姚副院長攔住她,搖頭……
某辦公室探出一顆姑娘的頭:“姚副院長,有位家長電話找您,急事。”
姚副院長向母親伸出了手:“對不起,我不遠送了。等四海來,你們直接到一樓財務去交款就是。”
母親機械地與姚副院長握了一下手。
姚副院長:“每個孩子送來的第一天都哭,老師會哄好他們的。”
姚副院長匆匆進入辦公室。
母親呆在原地……
鋼琴聲……
小濤的哭聲……
母親不由自主地向那育兒室跑去——剛跑幾步,又理智地站住了……
鋼琴聲……
小濤的哭聲……
母親流淚了……
母親雙手掩麵,轉身跑過長廊,跑出樓,跑到一棵樹下……
鋼琴聲和小濤的哭聲依稀可聞……
母親雙手掩麵的背影……
某商場。
母親站在櫃台後發呆……一顧客指著什麼東西低聲說了句話,母親未覺……
另一售貨員用胳膊肘碰了母親一下:“有人買東西。”
母親猛省,賠笑:“對不起……”
商場食堂。
母親在吃飯,有兩名女同事走來,坐她對麵。
同事甲:“哎,聽說你把兒子送一所高級的幼兒園去了?”
母親表情不自然地一笑:“也不算太高級。隻不過……條件比一般的托兒所好點。”
同事乙:“還不算高級?那幼兒園我知道,老百姓的孩子沒敢往那兒送的。”
母親的表情更加不自然。
又湊過來兩名女同事。
女同事丙:“哎,每月多少錢啊?”
母親:“不貴……才……才三四百……”
女同事乙:“得了吧,騙我們,我們就信呀?每月八百,對不對?”
女同事丁伸舌:“乖乖,比咱們一個月的工資還多!”
女同事甲:“可憐天下父母心啊!李姐,你可真舍得為兒子出血,不過啦?”
母親掩飾複雜心情地笑笑:“我們婚前多少有點積蓄……”
母親端著碗菜起身匆匆走了……
背後傳來一女同事的議論:“我看啊,李姐是小蛾子落在牡丹花上,硬充大馬蓮蝴蝶,抽的什麼風呢?”
家中。夜晚。
一陣嬰兒的啼哭使母親驚醒,猛地起身,見父親在黑暗中吸煙……
母親:“兒子呢?兒子怎麼哭了?……”
父親:“兒子不是已經全托了嗎?”
母親定神聆聽——哭聲來自窗外。她緩緩又躺下,再也睡不著……
母親:“哎他爸,咱們的決定,到底對不對呢?”
父親:“我也正在想這個問題啊!”
母親:“你開始後悔了?”
父親:“不,不後悔。為了使兒子從小受到良好的培養,將來有出息,現在我們苦自己一點值得。付出多麼巨大的智力投資都值得。”
母親:“可也得麵對現實吧?明擺著,我們最長有能力負擔一年多的入托費……”
父親:“所以,我在想,要不要辭了副廠長,下車間去當工人,那樣每月可以多二百幾十元的勞動獎金呢!”
母親:“你可不能啊!”
父親:“我還真有點當夠了。一個小小的醬油分廠的副廠長,都不好意思印名片……”
母親急了,又猛地坐起,厲聲地:“我不許!那也是副廠長,你辭了我跟你離婚!……”
周末,幼兒園門外。
各種類型的小汽車,一輛接一輛——父母的雙腿從車間走過,像檢閱……
院內、樓內、室內——到處是接孩子的家長,熱鬧異常。那些家長都穿得很時髦,手機聲此起彼伏,孩子們呼爸叫媽……
小濤站在小床上,雙手抓床欄,仿佛一隻被囚的小動物,孤單地企盼著——他終於發現了父母,叫:“爸爸!媽媽!……”
母親搶先將小濤抱起,一陣親:“哎呀,我的心肝寶貝,可把媽想死了!”
小濤:“回家!回家!……”
父親一邊替他穿鞋一邊說:“回家,回家,爸爸媽媽就是來接你回家的!”
父親抱著小濤,和母親並肩走到院子裏——一些大點的兒童歡樂地跑向各家的小汽車……
小濤:“坐車車,坐車車……”
母親:“對,當然得坐車車回家。隻不過咱們不稀罕坐這些破小汽車,咱們坐大大的公共汽車!”
父親:“兒子,坐公共汽車好。公共汽車大,一起能坐好多好多人,那多好哇!”
父親嘴上這麼說著,目光卻被一輛紅色的小汽車吸引了……
父親:“你先抱會兒,我去看看那是輛什麼車!”
母親抱過小濤,嗔怪地:“你看看能過點什麼癮啊!”
父親已走了過去,看前,看後……
母親也情不自禁地跟了過去……
父親:“這是輛跑車!”
母親:“別跟我說,我不懂。兒子,摸摸。長大了有點出息,買一輛開著帶老爸老媽兜風兒!……”
母親將小濤放在了車前蓋上,小濤雙手抓住了旗杆:“杆杆兒,杆杆兒!……”
傳來一聲喝喊:“哎,你們幹什麼哪!……”
父母同時回頭……
小濤從車蓋上滑下,旗杆斷了——小濤跌於地,哭……
母親剛將小濤抱起,一大腹便便的男人已衝來,對父親瞪眼:“甭廢話,賠!這是名車,配根旗杆一千多!……”
父母對視,一時全呆傻了……
小濤望著那男人,心裏也一時害怕,不敢哭了……
父親猛省,衝小濤吼:“我揍你!”
母親轉身,抱著小濤噤若寒蟬地躲向一旁……
旁白:“由於發生了這件事,我的高等幼兒全托生活,僅僅一周便結束了,父親雖然賠了人家一千多元,但卻省下了全年的入托費。並且,可以仍當醬油分廠的副廠長了。正是——壞事反而引出了好的結果。至於我自己,對於那短短一周的高等幼兒全托生活,是半點記憶也沒留下的。如果父母後來不告訴我,我根本不知自己兩歲半時居然還荒唐地高級過那麼一次……”
小學。
母親用自行車接小濤……
路上,小濤自我感覺極好地:“媽媽,今天我們班又考試了,我得了第二名!”
母親:“真的?哎呀我的兒子!你可真替爸媽爭氣!媽今晚給你做頓好吃的!你想吃什麼?”
老師望了父親片刻,意味深長地笑了:“唉,怎麼你們做家長的,十個裏有四五個都希望自己的兒子是特長生啊?覺得將來靠特長吃飯比靠真才實學吃飯容易吧?我沒發現你兒子有什麼別的特長。但聽力奇好是真的。全班都在讀課文,他居然能聽到有隻蚊子嗡嗡著。這要好好培養培養,將來說不定成為傑出的指揮家!”
分明地,老師的話不無調侃意味。
但是從父親臉上的表情看,這對父親的心理產生的影響是巨大的……
旁白:“從此,爸爸和媽媽專執一念,做夢都夢見以後的兒子成了大指揮家。為了這夢想的實現,爸爸媽媽四處求人送禮,帶我登門拜師學藝……”
一柄沾了水的梳子,不厭其煩地梳小濤的頭發——將他的頭發梳成了光溜溜的小分頭……
鏡頭拉開,母親在端詳小濤——父親雙手捧哈達似的捧著一條領帶,耐心地等在一旁……
母親扭頭問父親:“你看怎麼樣?”
父親:“行,挺好。蠻有風度的。”
母親:“那我可就為兒子定型了!”
父親:“定型吧,定型吧。”
於是母親往小濤頭發上噴定型霧,之後起身讓座,父親坐下為小濤紮領帶……
一身嶄新的小濤,站在穿衣櫃前,表情淡漠地注視著鏡中那個既像自己,又有些陌生的男孩……
母親的畫外音:“兒子,從今天起,這一整個暑假就要拜師學藝了。可千萬對師傅嘴甜點,啊?”
鏡中的小濤,循聲默默扭過頭去……
父親的畫外音:“你媽說得對。但人家藝術領域,不叫什麼師傅,叫導師。導師,記住了嗎?嘴甜一點自然是應該的。但最重要的是認真學。要記住導師的每一條藝術教導……”
鏡中的小濤,循聲向另一邊扭過頭去……
他的表情始終漠然著。
父母帶著小濤在一個街口詢問……
父母帶小濤走進了一個環境優美的小區……
小濤和母親,惴惴不安地望著父親敲一扇門——小阿姨開了門,問:“找誰?”
父親:“陶老師在家嗎?我們是……”
小阿姨:“噢,明白了,請進來吧!”
三人魚貫而入——那是一套兩室一廳的單元。廳較大,布置得頗具藝術氣氛。書架上、牆上,擺著掛著獎杯獎盤之類……
主人陶老師,六十多歲了,是本市師範學院藝術係的退休教師——頭發花白,斯文儒雅,正坐在沙發上陪兩位三十多歲的男女客人交談……
小濤一家,見狀拘謹地站在門口……
陶老師站起,熱情而又親切地打招呼道:“別站在門口呀,都請過來沙發上坐嘛!……”
父親猶猶豫豫地率領母親和小濤走了過去……
小濤欲坐,見父母仍站著,未敢坐……
父親將禮盒放在茶幾上,靦腆地:“沒什麼可帶的,隻帶了點茶和滋補品……都不知該怎麼稱呼好啦,是叫您陶老師呢,還是叫您陶老呢?……”
陶老師:“一樣的一樣的,隨便叫吧!陶老嘛,歲數尚少,有點不夠資格。我現在雖然退休了,但畢竟當了一輩子老師,還是叫老師吧!坐,坐呀!”
父母惴惴地坐下,小濤也隨之坐下,東張西望,也有些惴惴的樣子……
陶老師責備地:“電話裏不是囑咐過你們了嗎,怎麼還帶東西來呢?”
母親:“可,拜師學藝是件鄭重的事,我們怎麼好意思兩手空空的來呢?”
兩位年輕的客人聞言後,一齊將研究的目光望向小濤……
男客人注視著小濤,俯身問:“小朋友,喜歡音樂嗎?”
小濤心情緊張,身子緊往沙發上靠,低頭不語……
父親:“這孩子自小懼生。”
母親:“濤,說話呀,回答這位叔叔呀!”
小濤怯怯抬頭望對方,訥訥地:“爸媽非叫我喜歡,我就喜歡唄!”
父母不禁對視……
兩位年輕的客人也不禁對視……
父親尷尬地嘟噥:“這孩子,怎麼說話呢!”
男客人微笑,摸了小濤的頭一下,又問:“知道莫紮特是誰嗎?”
小濤茫然搖頭……
男客人:“那麼,知道貝多芬嗎?”
小濤又搖頭……
母親:“音樂家!是大音樂家呀!”
小濤不滿地看了母親一眼:“現在才告訴我,我還好意思說嗎?”
父母不禁又對視……
陶老師也微笑了:“看來,自尊心還很強呢!”
女客人望著小濤說:“我彈一段曲子,你要認真聽,啊?”
於是起身走到鋼琴那兒,坐下,想了想,非常流暢地彈了一段《七色光》……
女客人扭頭問小濤:“聽過這段曲子嗎?”
旁白:“我當然聽過那段曲子,也當然知道是北京電視台七色光少兒節目的序曲。可,我內心裏忽然產生了一種被爸爸媽媽推銷,還像件東西似的被別人拿在手裏掂量來掂量去的感覺。所以,我感到委屈極了,不願回答……”
小濤心理逆反地將頭一扭……
母親著急地:“兒子,這……這媽都聽出來了,你聽不出來?”
父親:“小濤,成心的是不是?”
小濤又將頭扭向了另一邊……
女客人:“這孩子,真有個性!”望著男客人又說:“咱們走吧!”
於是他們起身與陶老師告辭……
趁陶老師送客之際,母親扭了小濤的耳朵一下:“你呀,你呀,你可真是個氣人的孩子!……”
陶老師回來,見小濤眼淚汪汪的,笑道:“怎麼?委屈了?能理解。我小時候也不願被別人強迫。更不願在被強迫的情況下,還被考問來考問去的!”
陶老師坐下後又說:“他們是我的兩個學生。一個留在了藝術係教音樂,成了副教授。一個到國外去深造。小濤,我敢保證,他們替我考問你幾句,都是出於良好的願望。”
父母幾乎同時地:“那是,那是。”
陶老師:“我退休在家,並不缺錢花。偶爾指導一兩個孩子學音樂,完全是出於愛才之心。”
父母同時地:“明白,明白。”
陶老為小濤倒了半杯水,指著說:“孩子,你看,半杯水,並不意味著有半杯是空的。恰恰相反,而意味著有半杯是滿的。所以呢,不知道莫紮特不是什麼羞恥,不知道貝多芬也不要緊。隻要有一定的天賦,又有興趣,肯學,就有可能邁入音樂的殿堂。”望著小濤的父母接著說:“今天就可以讓孩子留下,我們先彼此了解了解。”
父母站起……
父親一句話一鞠身地:“真是太感激了,請老師多費心啦!”
陶老師:“小娟,替我送送客人。”
於是小保姆送父母離去……
陶老師:“孩子,跟我來。”
陶老師引小濤進入一個房間——那房間像兒童娛樂室,有一摞摞的畫冊,有各種電動玩具,還有遊戲機,正與電視連著線。當然,牆上也掛著提琴、二胡、琵琶、吉他……
陶老師:“孩子,在這個房間裏,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想欣賞音樂,這是錄音機,音質很好。這是音帶,都是名曲。如果你對哪一種樂器感興趣,便取下來。想看畫冊也可以的,總之,從現在起,兩個小時內你是自由的……”
小濤的目光,早已被電子遊戲機吸引,半聽未聽地……
陶老師默默退出,關上了門……
小濤將門推開一道縫,見陶老師持劍在手,向阿姨小娟悄悄囑咐什麼,之後出了家門……
小濤迫不及待地撲向遊戲機,一屁股坐下玩了起來……
室內忽然響起了優美的音樂,小濤回頭,見阿姨小娟正看著他……
小濤:“小姐姐,請把錄音機關了行嗎?”
阿姨小娟沒好氣地:“你是來玩遊戲機的呀?”
小濤:“老師說了,兩個小時內我是自由的,想幹什麼幹什麼!”
阿姨小娟感歎道:“唉,可憐天下父母心啊!”她將錄音機的聲音調大了……
小濤:“關了!我都聽不到遊戲機的聲音了!”
阿姨小娟再次將錄音機聲調大……
小濤起身走到錄音機前,一下將錄音機按滅,抗議地:“要不你請離開,要不咱倆一塊兒玩也行,就是不許再打開錄音機!”
阿姨小娟:“你這小孩,真不識好歹,哼!”怫然而去……
家中。
三口人在吃晚飯。
小濤:“爸,媽,明天起你們不要送我去了。我已經認路了,給我車錢我自己能去。”
母親誇獎地:“好孩子,開始讓爸爸媽媽省心了!”
父親:“兒子,導師都教你些什麼?”
小濤:“教我怎麼指揮唄。”
父親:“一會兒能把導師教你的,演習給爸爸媽媽看一遍嗎?”
小濤一愣……
母親嗔怪父親:“你也太心急了點吧?孩子才學一天,能演習給你看什麼?”
父親撓頭……
小濤暗舒了一口氣……
第二天。
母親上班前交給小濤十元錢:“濤,午飯熱在鍋裏。吃了午飯,睡一小覺,就去陶老師家,啊!坐車剩下的錢,路上可以買支雪糕吃。”
小濤往外推母親:“媽,快上班去吧!”
母親俯身親了他一下,離家而去……
家中時鍾指向兩點……
小濤蹦蹦跳跳走在路上……
小濤進了一家電子遊戲室……
小濤癡迷地玩電子遊戲機……
旁白:“三天後,小娟姐姐來到了我家。而我那時,仍泡在電子遊戲室裏……”
母親:“什——麼?!他……他連續三天,一次也沒去?!”
父親一掌拍在桌上,怒不可遏……
小娟:“陶老師怕你們生氣,所以才讓我來親自說明一下情況。這是陶老師給你們的信……”
母親接信後,小娟禮貌地告辭……
父母同時看信,陶老師的畫外音:“藝術的事情,幾乎隻能從興趣開始。我第一天就得出了結論,你們的孩子並不愛好音樂。家長的願望是可以理解的,但孩子的興趣也應受到尊重。隻有二者統一起來的時候,我才能起點基礎作用。所以,請不要再送孩子來,那就太難為孩子,也難為我了!……”
小濤的哀號聲:“不敢了!不敢了!爸爸媽媽,我再也不敢撒謊騙你們了!……”
父親將小濤按在膝上,狠打他的屁股——一下,兩下,三下。母親從旁看著落淚,跺腳:“真該打!該打!我才不攔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