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父親現在幹什麼？”
“他死了。我和老奶奶過了幾年後，就又踏入社會胡混。”
胖妞又要了一支煙點燃，追憶著往事。
“老家長崗屬北陽縣管轄，與雲霧鎮毗鄰。美麗的家鄉有萬畝的梨園，一直到陽春三月，開放的梨花美得醉人。梨花盛開時節，這裏就有梨花節會展。第一屆梨花節時，父親被邀請去說評書，雖然聽家不多，但也活躍了梨花節的氣氛。”
“那年我12歲，梨花節是五天花會。會上有賣吃的，玩的，還有馬戲團，豫劇團，煞是熱鬧。記得是第三天的下午，外村的一個春舊小寡婦聽父親的評書聽迷了，看上了我父親。收場時，那小寡婦沒走，倆人眉來眼去的套近乎，晚上父親又在我們自家搭建的帳逢裏請她吃了飯。也許是嫌我在身邊礙事，說話不大方便。父親就讓我在帳蓬裏看小人書，他倆走進了帳蓬外的梨花園。開始，還能隱隱約約聽到倆人說的悄悄話，一會兒又沒動靜了。又過了一陣子，傳來父親吭吭哧哧的喘氣聲和那女人幸福的呻吟聲，接著“咚”的一聲巨響伴著尖叫聲，打破了梨花節夜晚的寧靜。我跑出帳蓬，夜色中的月光像梨花般的姣白，離帳蓬大約有十米遠的梨花樹下，聚集了不少的人，他們個個驚慌失措，到處是竊竊私語的表情和到處嘈雜紛亂的腳步聲，我猛然一驚，可能出什麼事了。等我鑽進人群一看：嘴啃著泥土，衣冠不整，赤裸著下身的人竟是父親。那個漂亮的小寡婦正雙手抱著肩膀瑟瑟發顫，她嚶嚶地哭泣著，那潔白嬌嫩的梨花花瓣飄撒在父親身上，一瓣瓣、一簇簇、一片片的。這時，有人叫嚷著：趕快送鄉衛生院，快……，圍觀的人群中有幾個身強力壯的馬戲團小夥子，抬著父親就是一路小跑，我哭喊著緊跟其後。父親腦出血，沒搶救過來。”
“人們的結論是：父親是美死的。他和小寡婦在皎潔的月光下，爬上了梨園裏的梨花樹上做愛時，因用力過大，不慎摔了下來摔死了。從此後，我成了孤兒，不得不跟著年邁的奶奶過。踏入社會的時候，還是未成年少女呢……”
包廂又要上客人了，胖妞喝了五支葡萄糖後，也不那麼難受了，我聽完她了經曆，攙扶著她下了樓。
認識糧食係統的領導屬於偶然，這偶然看似偶然，卻改變了胖妞的命運，大大地提升了她的上台率。那段時間，客人們親昵地稱乎她“胖美人”或“楊貴妃”。胖妞也飄飄然起來，得意洋洋地說：“好女人一身膘，虎背又熊腰，雖然肉成堆，那是現代的楊貴妃。人之初，性本善，女人胖了才好看，山外青山樓外樓，女人胖了更溫柔。”俗話說：“破廟富和尚”，糧食部門雖然不景氣，但大大小小的領導們在吃喝玩樂上還是風光無限的。
雲霧鎮盛行花酒的時候，基層糧管所的一個姓李的所長，一年時間就欠下了該鄉鎮“九九九酒店”花酒款百萬元。
雲霧鎮花酒最瘋狂的那些年，國家糧食局對天下糧倉進行了一次突擊檢查。不查則已，一查驚人。僅雲霧鎮糧食係統下屬的20個糧管所600座糧倉，超過一半都是偽裝過的空倉。突擊檢查人員驚呼：國家每年下撥大批的糧食保管費用，用於托管，可保管的戰備糧去了哪兒了？一但有天災人禍或戰爭發生，怎麼辦？！
麵對眼前嚴峻的勢態，上級迅速成立了專案組調查。糧食係統所有的大小領導全部隔離審查，幾天後，主抓業務的局長，副局長和基層10名糧管所所長相續落網。罪名是：玩忽職守，監守自盜，倒賣國家儲備糧。
一位糧管所的李所長在被審查時很無奈的對執法人員講：“這種倒賣國家商品糧的現象，在豫西南是常有的，隻不過雲霧鎮更為嚴重些兒。我們這些做為基層的負責人也是有苦衷的。首先，上麵拔的糧倉保管費不及時，有時還被糧局挪用。職工長年發不了工資，養老和醫療保險長期斷檔，即使上麵撥了一部分錢，到局裏也會被截流，克扣掉。各糧管所基本上處於自生自滅狀態，如果不偷賣糧倉糧食的話，職工們連年都無法過。虧空大不單單是因為喝花酒，花酒的費用隻是占了一大項。我在的這個鄉，花酒店最是多，是最有名的了。上麵一有糧情驗查，幾乎都讓我安排，我能不安排嗎？“九九九酒店”的花酒欠款幾年來累計達千萬元，都是狗日的領導們暗地點過頭的，出事了，他們都不認帳了。唉…其實糧食係統最虧的是一批退役軍人，這些退伍兵都是屬於國家指令性安置的，也就是說是在編製的群體，他們被忽悠到不景氣的企業後，編製就被取消了。空下來的編製又被領導層安排成了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十大舅子了。這些下放在基層糧管所的退伍兵們大都連對象都找不到，最後都成了大齡青年。有位退役軍人，以前曾是糧管所的職工，當兵幾年回來後，十幾年都沒單位接收，通過常年的維權，給他落實政策了，誰知又被分配到了這個糧管所，去報到後對糧管所的巨大變化大為震驚，寫了一篇感觸很深、很有先見性的文章叫《再回糧管所》發在了網上。當時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20世紀80年代末，我到當莊糧管所幹臨時工，那年16歲。
那時的糧管所，才真叫氣派。八米寬的大門，排列整齊的糧倉庫，四周是圍起來的高牆，粉過的內牆到處都是紅色的“為人民服務”、“為國家儲好糧”之類的標語。院內一排排高聳入雲的白楊樹，遮天蔽日的冬青樹、名貴的塔鬆、玉蘭、還有叫不名字的花花草草，煞是壯觀，一個花園式優美的糧管所，職工們的臉上都掛滿了自信和幸福。每年該所還被上級評為“模範級糧管所”。
每到夏季征購麥子時，花前樹下便成了交糧農民伯伯們的乘涼聊天好地方，或三五成群或三三兩兩。
後來，我當兵去了部隊。20年後，鬼使神差地又被分到了這個糧管所，算是有緣吧。
這裏的一切巨變讓我始料莫及，我感到社會在改革中不是進步了，而是在退步（我指的是糧食係統）。
寬敞氣派的大門變得格外矮小，四周的高牆被一排排門麵房代替，院內的參天白楊、名貴的塔鬆、玉蘭都不知去向，聞不到花香，空中飄浮著陣陣黴變的麥子味道。映入眼簾的是荒草叢生，滿目蒼夷。幸存的兩棵冬青樹苟延殘喘著，男女職工共用一個茅廁四麵通風，職工宿舍破爛不堪，一片荒涼慘態。
我的螞蚱爺呀，這還是一個單位嗎？還是一個國家級的模範糧管所嗎？
帶著疑惑，我詢問了幾個麵無表情，衣衫襤褸，神情木訥的老職工們。
職工老張說：年輕人，知道你是新來的，有關係了還是能調走調走吧！白來這裏了，能走十裏光，別走一裏荒，能在外打工，別來糧所趟，養不了家呀。糧食上大小領導都貪婪如狼，當一任局長就能在北京買房，副局長能在省城買房，所長能在山水市買房小小的出納、會計就能在雲霧鎮買三套房，沒有一個不弄虛作假的，國家糧倉要毀於一旦了。
職工老王說：三年都沒發工資了，職工們都沒信心了。調來個所長就黑著眼，根本不是幹工作的，換幾任了，走了個老虎來了個狼全是敗家子，全是不孝順兒。百十棵名貴的樹木價值百萬，讓他們十幾萬就賤賣了，環保綠化破壞完了，糧所的四周也被開發成門麵房了，院子變得又窄又小了，開發的幾十間門麵都被開成花酒店了，糧倉的後門有的直通花酒店裏，吃多少給人家兌多少的麥子，糧倉沒幾個是滿的。上麵檢查時，糧倉門上都貼上白封條，白封條上寫著“該倉正在熏蒸，切勿靠近”的字樣。白封條的上頭帶著滲人的骷髏頭標誌，中間也貼上了——當心中毒的提示語。就這樣忽悠過去了，職工的養老，醫療到病死也交不上。
職工老李說：為國家儲備的優質糧，沒一倉合格的。俺包的兩個倉，進倉水分就達20個，嚴重不合格，收購時領導隻管吃吃喝喝就拉進去了，保護農民的小麥保護價並沒有保護到農民的利益，都是讓這些黑心的糧販子們勾結領導們收的壞麥子充好麥子把保護農民價的錢共同分贓了。這還不算啥，更昧良心的是，糧倉裏兩米以下不是麥子，而是麥糠雜草皮呀，隻有表麵一層是好麥子，叫扇麵糧這事早晚要露蹄腳。我也是怕呀。國家能不受損失嗎？
我來到所長辦公室，所長說：就球這個爛攤子，我去年接住的，上當了，外欠債5000萬元，神仙也難救活，每天都有要帳的，每月都有鎖大門的，年年都有職工尋死不活的，都是上幾任領導搗雞毛鼓搗幾年後，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你剛來，所裏該賣的和不該賣的都賣完了，對麵的麵條鋪還欠人家6000元裏，唉……也無法給你接風了。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我頭又暈又漲，我意識到，天下糧倉已經危機四伏了，嚴查追責的時候肯定不遠也……
誰有能力來拯救當莊糧管所？讓當莊糧管所再現當年的輝煌呢！？
最終，李所長被判了七年徒刑，坐了三年後被假釋出來。
出獄第一天晚上他就火急燎地來到夜來香。他要約見他的上司――糧食局局長。
此人大約五十來歲，鷹鉤鼻，掉眼梢，白麵奸臣臉，水桶似的腰，個頭沒有武大郎高，他拎著一個裝得鼓襄襄的黑色塑料袋急匆匆地闖入了203包廂。
胖妞正陪著李所長深情投入地伴唱他親身的生活經曆《鐵窗淚》――
人生最大的悲劇
莫過於失去自由
人生最大的痛苦
莫過於失去親人和朋友
我沒有響亮的嗓音
也不具有動人的歌喉
但我有一顆誠摯的心
在這美好的夜晚
我要介紹幾首我心中的歌
奉獻給我的親人和朋友
我曾站在鐵窗前
遙望星光閃閃
那閃閃的星光
就像媽媽的眼睛一樣
讓我低下頭來
悔恨難當
（男）鐵門啊鐵窗鐵鎖鏈
手扶著鐵窗我望外邊
外邊的生活是多麼美好啊
何日重返我的家園
何日重返我的家園
條條鎖鏈鎖住我
朋友啊聽我唱支歌
歌聲有悔也有恨啊
伴隨著歌聲一起飛
伴隨著歌聲一起飛
月兒啊彎彎照我心
兒在牢中想母親
悔恨未聽娘的話呀
而今我成了獄中的人
而今我成了獄中的人
（女）月兒彎彎照娘心
兒在牢中細思尋
不要隻是悔和恨
洗心革麵重做人
洗心革麵重做人
……
領導佇立在門口靜靜地聽著，沒有進去打擾。
直到這首歌曲對唱完畢，被歌中情感渲染得滿臉淚花的李所長轉身放話筒時，眼光瞟見了手拎黑膠袋麵無表情的領導。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目光又變得銳利嚴峻起來。
領導慌忙開口：“老李呀，接到你的電話，晚飯都沒吃上，就趕緊過來了。這不，給你帶兩瓶茅台酒，二條軟中華香煙，一隻燒雞，半隻辣兔子肉，我陪你喝一杯。今晚上在這裏的一切消費都算我請客，給你接風洗塵。服務員，打開，打開。”
領導把拎的東西放在茶幾上，伸手去給李所長握手。
李所長木訥訥地站著沒動，臉色有些許慍怒。他喃喃自語：“知道我受多大罪不，嗯？責任全撂在我身上了，你們沒責任嗎？”
領導麵含微笑走到他身邊，雙手按了按他的雙肩，示意坐下來談。並打手勢讓胖妞先把音樂關上。
領導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事情都已經過去，你也出來了，這一頁掀過吧，一切重新開始。幾天前，局領導班子還真對你的事做了以下研究決定。第一：你進去後，表現很好，沒有亂咬領導們，算立功了，得獎勵。第二：你在獄中所受的罪，領導們深感同情，決定給你精神上的彌補。第三：你今後的生活，我們關心的同時仍不拋棄你，局裏有項目時，首先考慮你。你看還有什麼條件提沒有？”
這位李所長低著頭一直抽著悶煙思忖著什麼。
領導順手麻利地打開一瓶茅台酒，吩咐胖妞把燒雞和辣兔肉擺上。他先倒了一滿杯後從沙發上站起身來，說：“老李呀，對你照顧不周，我也有責任呀。在這裏我就自罰一杯吧，也算是給你賠個不是，先喝為敬了。”
領導說完，就咕咚咕咚像喝白開水似的眼眨都不眨一下子把杯子抽底了。
李所長回過神來，“喝，喝酒，不說了。”拉了領導一下衣袖示意坐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