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眾樓追問:“你帶他入場的時候,就沒什麼不對勁?”
這個入場,指的不是進入影廳,是進入電影的世界。
“你知道的,這幾年,我帶你入場的成功率從零提高到了百分之二十,但也隻有成功和失敗之分,哪有什麼不對勁?”
“那至少,八個和九個你總該數的清。”
張小軟不無抱歉:“是我大意了。”
趙眾樓默默折返回錄像廳。
張小軟跟上去:“你的腳沒事兒吧?”
既然都曾是中北傳媒大學的風雲人物,張小軟和趙眾樓的這一段戀愛,始終有著一加一大於二的熱度。比如,他們的紀念日人盡皆知;偶爾冷戰,或許連對方都還沒知覺,別人反倒先知先覺;諸如牽手、擁吻、滾床單,多得是人關心他們的進度。當然了,更多人在打賭他們到底什麼時候分手。
即便是畢業後,張小軟在素安巷的盡頭經營了這一家好再來錄像廳,也總有學弟學妹慕名而來。
但最廣為流傳的一種說法是:與其說是張小軟征服了趙眾樓,不如說是趙眾樓征服了張小軟。
畢竟,在別人麵前渾身是刺的張小軟到了趙眾樓麵前,活脫脫就是隻小綿羊。
這話沒錯。
張小軟是真心的。
在這座城市,她隻關心兩個人,除了程一專,便是趙眾樓。
這一天下來,趙眾樓抹去了七十八個客人的記憶。她和他都知道,那是他的極限了。在身懷異能的這十年間,他一直在進步,不曾浪費過一時片刻,但“極限”二字,永遠緊隨“突破”之後。
突破了這個極限,還有下一個。
突破了下一個極限,還有下下一個。
每逢極限,趙眾樓微跛的左腳都會隱隱作痛。他沒對張小軟說過他殘疾的始末,隻說是小時候的一場意外。他也有看過不少專家,誰也沒看出什麼所以然。張小軟旁觀者清,趙眾樓那揮之不去的痛或許是一種精神上的痛,一種嚴於律己的痛。
這漫長的一天下來,又狗尾續貂地續了個喬諳,她怕隻怕他又要靠止痛片才能入睡了。
趙眾樓卻又一次所答非所問:“你真的覺得是我們找到了他?”
張小軟一怔:“你的意思是……是他找到了我們?”
趙眾樓撫慰地搓了搓張小軟緊繃的大臂:“總之,防人之心不可無。”
暫時,也隻能點到為止。
晚上十點的樂今市,如喬諳所言——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老莫將他那一輛白色野馬停在鬧市區一家pub的後門,喬諳一個人下了車,熟門熟路地閃了進去。
至於五十一歲的老莫,對這一家叫做“爆肝”的pub的評價除了吵,就是太吵,也就過門不入了。
更確切地說,“爆肝”是一家粉絲俱樂部,支持是一個叫做Shadow的六人男團。
俱樂部的裝潢采用了橘色色調,那也是Shadow的官方應援色。舞池中規中矩地設在中心位置,吧台卻獨樹一幟地設在整個外圍,也就是環繞舞池。全場僅有的幾個卡座,隻麵向VVIP。
再有一個月,就是Shadow出道十周年的紀念日了。
在這個心浮氣躁的大熔爐裏,十周年,未必是經久不衰的代名詞,反倒隱隱令人生倦。更何況,愛豆是一碗青春飯。而Shadow的隊長魏時均作為六個人中最年長的一個,都是奔三的人了。
總之,近千名粉絲齊聚在此的盛況,這兩年都不曾有過了。
吧台有的是空位,喬諳不挑不揀,找一個坐下。
既然走的是後門,他自然不是這裏的客人。
三年前,申先生買下了這一家當時快要倒閉了的酒吧。是年僅十五歲的喬諳堅持,將這裏改建為Shadow的粉絲俱樂部。而事實上,他對這個六人男團沒半點興趣,若不是撿到屬於張小軟的那一張海報,他連誰是誰都對不上號。
此時,將一杯野格一飲而盡,伴隨著那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入喉,喬諳的火氣愈演愈烈。
張小軟是對的——他的收兵,無關好再來錄像廳的警鈴聲大作,隻因為申先生的一句話。
當時,申先生通過他的微型耳機對他說:“別忘了你的身份。”
申家贇,人稱申先生,捕星司的領頭人,至於年齡,鑒於他的永生,以及鮮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麵目,眾說紛紜。2012年,“甘石”催生新一代異能者,喬諳才八歲。同年,他便加入捕星司,年齡雖最小,但資曆數一數二,卻也至今沒見過申先生一麵。
鬥轉星移地到了又一代異能者出世,僅是樂今市這寸土曾出現過的組織也不下百個,但大多曇花一現。
隻有蓬萊界和捕星司,雖不乏大起大落,但始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要說個中原因,無非是信念二字。更確切地說,那是“一山不容二虎”的信念。他們一方要能者多得,另一方,要不為人知。
十年並不長,沒人敢輕舉妄動。
喬諳從八歲便嚷嚷著,壯大自己才是上上策。
隻可恨,申先生做事畏首畏尾,張嘴閉嘴的安全第一。
那一輛白色野馬的主人老莫,是捕星司的“獵犬”。十年前,老莫是在一覺醒來後,雙目突然就不對勁了。大半輩子視力都是二點零的一對火眼金睛,突然看誰都一片混沌,跑了多少家的醫院也沒查出個所以然。
他是直接被申先生找到的。
活得久了,僅是憑經驗,這也難不倒申先生。
老莫這才知道,他看不清的都是平凡人,看得清的,則個個身懷異能。
那時候,新催生的異能者就像一盤被潑撒出去的豆子,而蓬萊界和捕星司像兩個大碗。老莫受命於申先生,每找到一顆豆子都要先細細打探,萬無一失了,才敢撿進來。在喬諳看來,這是把先機都讓給了蓬萊界了!
當然,小心也有小心的好處。
蓬萊界在2013年年初便失去了最後一名“獵犬”,而老莫,至今還在。
可在2018年的夏天,老莫的眼睛……報廢了。
那時候,他才又找到一名異能者,為了“安全第一”,一如既往地要先摸摸對方的底細再采取下一步的行動。不料,三天後,對方進出了一趟中北傳媒大學,進去的時候,他還看得清他,等出來後,他就看不清他了。
換言之,對方就像是從一個異能者,搖身一變變成了平凡人!
而這……根本說不通。
這也是為什麼在那年八月的最後一天,老莫會讓喬諳去中北傳媒大學大海撈針。他不是胡謅個地方打發喬諳。他是千真萬確在那裏栽了跟頭。
同時,老莫也心存僥幸,心說會不會是他一時眼花。隻可惜,短短半個月內,他日益變得對身邊所有人都時而看得清,時而看不清。就此,他一雙得天獨厚的眼睛……算是報廢了。
那時候,喬諳不知道蓬萊界有了多少人馬,但捕星司上上下下都算上,不過小貓十幾隻!
外加上,同樣是為了“安全第一”,彼此間大多還隻是隻聞其名。
沒有了老莫的眼睛,也就更沒有了發展。捕星司這四年來的人手總是在拆東牆,補西牆,也就難怪喬諳在今天下午被勒令,終止對張小軟的監視。
在他監視了她四年之後。
其實四年來,喬諳被勸阻過不止十次八次了,但他咬定了張小軟不一般。線索他不是沒有。從2015年到2018年,張小軟有三年的蟄伏,而有一個叫做程婉婉的女孩子,恰好活躍在這段時間,或者說,是恰好在這段時間活躍在多達五家的精神科醫院。
這難道不蹊蹺嗎?
遺憾的是,線索到這裏也就斷了。
至今,他仍沒有證據,能將張小軟和程婉婉劃上等號。
那時候的他並不知道,其實他每每隻晚了一步。他能找到的證據,趙眾樓也能找到,並搶先一步該銷毀的銷毀,至於人證,便抹去記憶。無疑,趙眾樓可並不樂於讓任何人找到張小軟。
四年的一無所獲,令喬諳看上去就像是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也就難怪捕星司人不多,嘴卻雜,說他是被張小軟迷昏頭了。
對此,喬諳隻有一句話:“誰會喜歡那種狐狸精?”
直到今天,申先生最後一次勒令他,終止對張小軟的監視。
不再給他任何“強詞奪理”的機會。
這便引發了他今晚的一時衝動。
並非隻是為了做出一點點的成績,更不是什麼狗屁地被她迷昏了頭,他分明有他的難言之隱,比誰都迫切地,更迫切地試圖結束這一切。他四年來不曾有半點懈怠,到頭來,就這麼不了了之?這不是捕星司的錯,更不是他的錯,錯就錯在張小軟這一顆虛虛實實的煙霧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