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一晚,是2012年的七月十三日,也就是那一顆叫做甘石的小星球催生了新一代異能者的夜晚。當時,十四歲的趙眾樓被睜著眼睛,卻一動不動的秦芊嚇壞了,撲過去不停搓她的手。人死不能複生,但趙眾樓看到了一幕莫名其妙的畫麵:一條街道,和一個門牌號。
當然,當時他並不知道,他看到的是秦芊最後的記憶。
轉天,隨著傭人的一聲尖叫,趙家都以為,秦芊是在醉酒後,自己跌倒了,不幸地結束了她四十歲的一生。
為了不被掃地出門,趙眾樓離家出走了。沒怎麼流離失所,很快,他被人帶到了溫知儀的麵前,並被吸納進了蓬萊界。一年後,趙眾樓昂首挺胸地回了趙家。
那時候的他,不但能看到平凡人的記憶,還能抹去。
他握住趙卓培的手,從此,他趙眾樓便又是他趙卓培的親生兒子了。
除了趙卓培,他也抹去了無數“旁觀者”的記憶。偶爾有漏網之魚,再嚼這種舌根子,也就像是造謠了。值得一提的是,趙眾樓釋懷了他被欺淩的那一段時光,沒去找誰翻舊賬,人越來越積極、陽光。
他覺得,那是他塞翁失馬。
此後,趙眾樓有失策,也有意外的收獲。
失策的是,他能抹去人的記憶,卻動搖不了人的感情。也就是說,趙卓培最愛的兒子,仍是那個昏迷不醒的趙耀。似乎也就是從那一兩年,大耀集團直線地崛起。趙卓培置了個大宅子,將其中風水最好,風景也最好的一棟小樓給了趙耀,供他……幹躺著。
至於意外的收獲,便是蓬萊界了。
在趙家死活翻不了身,趙眾樓卻越來越覺得,蓬萊界是一片比大耀集團更廣袤的大地。
無奈的是,當他比誰都鬥誌昂揚,他在異能上卻止步不前了。
他在十五歲便能看到,並抹去平凡人的記憶了。
到了二十四歲,就連張小軟都能做到帶異能者“入場”了,他卻仍對異能者的記憶無計可施。
那晚,喬諳大鬧好再來錄像廳,除了打破了張小軟的平靜,更令趙眾樓本就不平靜的內心更波瀾滾滾。首先,喬諳是衝著張小軟來的,似乎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這令他又想起了溫知儀在背後對他的評價:除了那一句“難成大器”,還有“心比天高”。
心比天高,卻根本不是那塊料!
後來,他本想順著喬諳順藤摸瓜,在溫知儀麵前立一功,費了老大勁,卻隻查到些雞毛蒜皮。比如,喬諳,十八歲,中北傳媒大學傳播係大一新生,父親酗酒成性,母親改了嫁,他反倒和叔叔最相熟。而他的叔叔,是中北傳媒大學忘年餐廳的喬老板,喬忘年。
他是“爆肝”pub的常客。
僅此而已。
但是,在查喬諳的過程中,東邊不亮西邊亮,趙眾樓反倒也查到些溫知儀和蓬萊界的“雞毛蒜皮”。在蓬萊界失去了最後一名“獵犬”後,便再難壯大。趙眾樓一直以為,這個大家庭至今不過二三十號人。結果有證據指向,蓬萊界的規模……遠不止如此。
趙眾樓百感交集,亢奮、不甘,因溫知儀對他的隱瞞恨得牙癢癢,卻也不得不更對她俯首帖耳。
向溫知儀和蓬萊界“交出”張小軟,是他立功的B計劃了。
他創辦的那一家看似不著調的萬目影視公司,又怎麼會不著調?隻要張小軟的異能能接著突飛猛進,他將有的是大展拳腳的機會。當然了,在他翅膀硬了前,有溫知儀的支持,總比沒有好。
幸好,張小軟今天沒再讓他失望。
張小軟做到了讓溫知儀乘興而歸。
“珠光”包廂中的一部《青春往事》一散場,一對夫妻熱淚盈眶地走出來,趙眾樓相繼握住他們的手,抹去了他們的記憶。同時,他也決定了將計就計。他回複了張小軟的消息:能保護好自己嗎?
也就是說,隻要她能,他支持她和喬諳的見麵。
就這樣,好再來錄像廳第二次店大欺客地說打烊,就打烊了。
趙眾樓開著他那輛保姆車,在張小軟知情的情況下,尾隨她乘坐的出租車,越開越覺得不對勁,便致電了她:“他和你約在哪裏?”
“星月穀。”張小軟實話實說。
適才時間緊迫,趙眾樓沒顧得上問,她也就沒說。
“該不會……”趙眾樓一個變道,惹出後方一陣鳴笛聲,話隻說了一半。
張小軟接著道:“是Shadow十周年粉絲見麵會……眾樓,我知道他是投我所好,但你也知道的,我對這些無謂的事情,早就順其自然了。”
良久,趙眾樓又道:“務必保護好自己。”
掛斷了電話,那出租車司機多嘴,說他的女兒也是Shadow的粉絲,可惜,搶這次見麵會的票沒搶到。張小軟不鹹不淡道:“這本來就是拚人品的事兒。”那五十幾歲的出租車司機氣結:“嘿,我還真是沒事找事!”
張小軟趕到星月穀時,四點都過了。
這是樂今市最大一座高檔綜合性商場,入住的品牌要麼是享譽國際,要麼走的是小眾。餐廳集中在三樓,每一家的人均消費都是四位數以上,雖然,錢不能代表一切,但往往是根標杆。相較於購物和餐飲,星月穀的觀賞性更勝一籌。
先不說四五樓兩層遍布畫廊、古董店、高級定製,以及各門類的私人教室,光是商場的穹頂,全部由琉璃製成,宛如皓月當頭、繁星爍爍的夜空。
也難怪大家都說,Shadow把這麼具有價值的十周年粉絲見麵會選在樂今市,才不是看上了這一座三麵環山的北方小城。
而是看上了星月穀。
一首《虛構》是Shadow在七年前第一次蟬聯單曲榜五周冠軍的作品,對粉絲,尤其是對老粉是一筆濃墨重彩。張小軟輕輕和唱著那從遠處飄來的旋律,再參照從二樓到五樓中空地帶俯瞰的人頭,不難找到位於一樓的獵戶座廣場。也就是她的目的地。
隻可惜,那一首《虛構》往往是被作為壓軸的曲目。
她來得太晚了些。
在入口的位置找了一圈,張小軟沒找到喬諳,再掏出手機,被屏蔽掉的消息和來電中,也沒有他的消息。
張小軟抬頭,在二樓圍欄旁的人群中找到趙眾樓。
距離太遠,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與此同時,喬諳在三樓圍欄旁的人群中,將張小軟和趙眾樓雙雙盡收眼底。張小軟穿了一條墨綠色的牛仔褲,和一件橙色的帽衫,帽子一如既往低低地壓在頭上。而趙眾樓身著黑色長褲和鉛灰色針織衫,除了眼觀六路,神色中有不安,有急切,時不時便看一下時間。
喬諳有預測過張小軟會不會來,結論是一半對一半的概率。
他也有想過假如張小軟來,又會不會帶趙眾樓來,結論也是一半對一半。
這雖然毫無意義,但也算把方方麵麵都考慮了周全。
但張小軟真帶了趙眾樓來,喬諳仍心生不快。
這女人是傻嗎?
帶著男朋友,來和另一個男人約會?這像話嗎?
但喬諳又一轉念,傻的那個人……又會不會是他?
或許,她張小軟根本沒把這當約會,甚至根本沒把他喬諳……當男人。
她隻是來和他“互相求索”的。
也對,他十年來以一副“無害”的外表示人,也從來不是為了和誰約會。
另一廂,張小軟驗了票,找到自己的座位,伸手摸了摸旁邊本該屬於喬諳的座位,涼的。
下一秒,伴隨著那一首《虛構》落下帷幕,Shadow的六人時代劃下了句號。
相較於四麵八方的粉絲或嚎啕大哭,或強顏歡笑,張小軟的兩行淚流得是無聲無息。
十年前,Shadow的出道並不被人看好。
當時,選秀節目一檔火過一檔,那些殺出重圍的佼佼者們姑且前路茫茫,搞好了能出一張專輯,搞不好,就隻能在一些鄉鎮的商演中露露臉,又何況是連總決賽都進不去的loser。
Shadow的六人,便都是所謂的loser,被一家快經營不下去了的小公司孤注一擲地簽了下。
張小軟認識他們,是在她十三歲那年。
她再晚熟,到了那個年紀,大大咧咧的男孩子氣中也有了少女的羞臊。那天,她在學校的走廊不小心撞了個人,對方是個尖嘴猴腮的男生,一屁股坐在地上,指著她的鼻子就罵她“母豬”。她本不大當回事兒,還有來有往地罵對方“哪來的小雞仔兒”,卻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了她心儀的男生。
她看到對方一臉的嫌惡之色。
頓時,張小軟覺得丟臉極了。
那是她第一次逃課,漫無目的地搭上了一趟地鐵。而坐在她對麵一排的,便是Shadow。當然了,那天她還不認識他們,隻覺得六個發型誇張的大男孩兒在眾目睽睽之下一人捧著一麵化妝鏡,各畫各的眼線,真是……比她還要丟臉一百倍!
後來她才知道,那兩年,他們六個人擠一間八平米的宿舍,不要說車和造型師了,連經紀人都是和別人共有。
那天,他們是在林校路一站下的車。下車前,其中一個大男孩兒大聲自我介紹道:“大家好!我們是‘要你好聽’的Shadow,請多多關注我們的音樂!”乘客們個個一臉漠然,隻有張小軟,於心不忍地鼓了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