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程一專還是住在老地方,隨著那一棟六層板樓年久失修,樓頂反倒被對比得越來越像一處世外桃源。
當晚,共進晚餐的除了程一專和張小軟,還有白友湘。
不負張小軟所望,在她給了程一專更多自己的時間後,程一專還真結識了這一位與他年齡相仿,而且看上去相貌、氣質、家境都上佳的女性。據說,白友湘經營著一家小本買賣的禮服店。又據說,三個月前的一天,程一專在給路邊的非洲鳳仙澆水時,澆到了過路的白友湘的身上。
張小軟喜笑顏開:“哇,還挺浪漫的。”
三天後。
Shadow的官方新聞一出,主唱翟起的單飛,也就算板上釘釘了,在飯圈引發軒然大波。出道十年,翟起對音樂的理念和其餘幾個隊員的分歧越來越大,這是有目共睹的,但仍不免有人將這樣的結局歸咎於所屬公司的陰謀,其餘幾個隊員的排擠,和粉絲帶給他太大的壓力等等。
粉絲一抱團取暖,“爆肝”的人流量猛增。
人聲鼎沸中,就算替申先生數錢數到手抽筋,喬諳仍愁眉不展。
三天前,他從田思源手裏巧取豪奪來的兩張Shadow十周年粉絲見麵會的門票,他還不知道要怎麼送。
確切地說,他還不知道要怎麼送給張小軟。
病急亂投醫,他致電了老莫:“聽說你和嫂子是初戀?”
嚴格來講,眼睛一報廢,老莫這“獵犬”也就不算異能者了。喬諳不知道,申先生還有沒有把老莫當捕星司的人。但他,還把老莫當朋友。否則,那晚去好再來錄像廳,他也不會讓老莫當他的外應。
“嗯?”電話裏,老莫轉不過腦筋,“嗯。”
“誰追的誰?”
“姑且就算是……我追的她吧。”
喬諳循循善誘:“那我能不能認為……你也年輕過,浪漫過?”
老莫冷笑一聲:“哼,我年輕浪漫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穿著開襠褲呢!”
此言倒不假,畢竟,年紀在那兒擺著。
喬諳還裝模作樣:“那我考考你啊,那時候你想請嫂子看電影,你怎麼做的?”
薑還是老的辣,老莫一語道破:“怎麼?你想請張小軟看電影?”
大千世界中,老莫這十年來放眼望去總是一片混沌,包括麵對自己的愛妻。捕星司全體十六人,有一多半是老莫找到的。但老莫曾“看清”的異能者,不下三百人。沒能加入捕星司的那些,不外乎四種情況:死的死,瘋的瘋,失蹤的失蹤,除此之外,大概也有的加入了蓬萊界。
那些曾清晰的存在,在老莫的視線裏一個個消失,像是給了他無數次離別。
喬諳算久的。
他在他的視線裏清晰了六年,眼睛報廢後,他偶爾也看得清他。
就憑這一點,老莫對喬諳也不會差。
老莫聽說了張小軟也是一名異能者,雖也拿不準她是敵是友,但今晚,他倒是不介意給喬諳支支招,就當是力挺一個十八歲男孩子的“口是心非”了。
畢竟當年,他也曾口口聲聲說討厭他的愛妻,處處和她作對,那口是心非擱在今天,好像是叫做“打臉”?
就這樣,翌日,有了以下的一幕。
喬諳借了老莫的白色野馬,等候在了張小軟晨跑的必經之路上。
每天早上五點,張小軟都會從好再來錄像廳,經友誼廣場,跑到向欣公園,再繞過向欣公園的停車場,原路返回。
喬諳一半是等候,一半是埋伏,在停車場將張小軟一舉拿下。
他掐算好了時間,從駕駛位一側猛地推開車門,擋住張小軟的去路,並在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時,打開後排的車門,將她塞了進去,緊接著,自己也擠了進去。
可以說,喬諳大致還原了三十三年前的老莫。
隻不過三十三年前,老莫開的是一輛才出廠的紅色夏利。
張小軟本來就是隻紙老虎,稍有不慎,便會被打回原形。被塞上車之前,她一沒注意到這一輛似曾相識的白色野馬,二沒注意到來人是喬諳。等被塞上車之後,她也連一聲“救命”都沒能喊出口。
有那麼一會兒,喬諳看著瑟縮一團的張小軟,懷疑他是不是抓錯了人。
直到張小軟被車內的空調一吹,回過神來:“是你。”
“是我。”喬諳自覺離張小軟太近了些,悄然往另一側挪了挪。
很快,張小軟找回了她的伶牙俐齒:“你是覺得我沒有比防狼噴霧更帶勁的家夥了是不是?”
喬諳穿了件泛白的牛仔襯衫,戴了一頂辛普森圖案的棒球帽,笑著用一根食指將帽簷向上抬了抬:“學姐還真是開不得玩笑呢。”
“玩笑的前提是好笑,不好笑的,叫尷尬。”張小軟去開她那一側的車門,被鎖了。
插翅難飛還好說,但十月過半的天,車內仍開著空調。
張小軟掃了一眼溫度,好家夥,十八度。
她雖一如既往地穿得密不透風,但七公裏跑下來,微微發了汗,這一忽冷忽熱,打了個寒戰。
喬諳沒廢話,從牛仔襯衫胸前的口袋裏掏出那兩張票來:“Shadow十周年粉絲見麵會,也是他們最後一次六人活動了,明天下午三點,星月穀,不見不散。”
張小軟的視線落在那兩張票上,最先想到的不是去,或不去,而是這個叫做喬諳的男孩子,遠比她以為的更清楚她。
飯上Shadow這個六人男團,是九年前的事了。那時,他們才出道不久,她也才十三歲而已,是個快樂、單純,還貪吃的胖女孩兒。她不曾談過戀愛,卻也曾口出狂言:愛豆是不帥,還是不寵你?為什麼要談戀愛?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好景不長,十五歲的她被確診為急性妄想性障礙,從此,快樂、單純、貪吃都離她而去,又何況愛豆。
那麼,就算他“監視”了她長達四年之久,他也不該清楚她那一段曆史。
“沒興趣。”張小軟話一說出口,有些啞。
喬諳有備而來:“學姐還記不記得一個微博ID,叫‘魏時均的小粉紅’?”
張小軟一怔。
追星那兩年,她最談得來的同道中人,便是“魏時均的小粉紅”了。二人都是微博Shadow話題的管理員,共同維持著話題的活躍,為粉絲提供資源,也會做相應的危機處理。聯係是說斷就斷的。
在她分不清現實和假象後,就連現實中的朋友都分道揚鑣了,那些看得見,摸不著的假象,更說斷就斷。
直到她十八歲的那個雪夜,她收到了一個從南方某城鎮寄來的包裹,寄件人是“魏時均的小粉紅”。當時,她還來不及追究時隔多年,對方怎麼會聯絡她,又怎麼能聯絡到她。甚至在天寒地凍中,她還來不及拆開那包裹,便被趙眾樓扔下了那一顆“異能者”的重磅炸彈。
後來,等她發現她遺落了它,她有回去找。
沒找到,也隻能當作是天意了。
但僅憑那包裹的形狀,她知道那是一張海報。
“該不會……”張小軟話沒說完。
該不會被你撿了去?
她得理更不饒人:“從小沒人教過你拾金不昧嗎?”
喬諳笑著搖了搖手中的票:“要物歸原主,學姐總得給我個機會。”
張小軟幾乎按捺不住:“喬諳,你到底是什麼人?”
“等明天……”
“上次你說下次,今天你推明天,你耍我?”
喬諳卻按部就班:“‘魏時均的小粉紅’這個微博ID一看就知道偏心隊長魏時均,不知道學姐有沒有聽說過,魏時均他……有超能力的?”
張小軟打了個激靈:“把空調關上。”
喬諳一欠身,一伸手,關上了空調,捎帶著從副駕駛位上拿過他的一件夾克,丟給張小軟。
張小軟也顧不上太多,匆匆蓋在了身前:“什麼超能力?”
喬諳聲情並茂道:“‘月光’不都說,他有偷走人心的超能力嗎?你不覺得嗎?除了唱跳作俱佳,他細心、有責任感,是運動健將,而且,出道十年零差評。”
張小軟自知上了當:“耍我很好玩兒嗎?”
“學姐,你臉色不大好看。”
“放我下車。”
喬諳一臉的無辜:“學姐,你生病了嗎?”
張小軟又徒勞地拉了拉她那一側被鎖死了的車門:“臭小子,放我下車!”
喬諳連聲應了幾句“好”,下了車,也算讓了路。
張小軟緊隨其後,站直身的那一刹那才意識到,喬諳雖下了車,雙手卻並未離開車門和車身,也就是說,他用雙臂借助車門和車身,圈了個環等她自投羅網。她一抬頭,迎上他一對笑眼——一對此時此刻充滿了小鹿般驚恐的笑眼。仿佛是……她嚇到了他。
好一個倒打一耙。
失控地,張小軟打開天窗說亮話:“眾樓說的對,你來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