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應了劉心岑留下趙耀,條件是……劉心岑要永遠地消失。
這不是劉心岑第一次被秦芊趕出趙家了。再往前推十一年,當時還叫做方沐華的她,也曾被秦芊陷害,不得不離開與之相戀的趙卓培。離開時,她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方沐華用了好幾年才重新開始,改名為劉心岑,帶著八九歲的趙耀嫁給了一個叫做喬立業的老實人。一年後,劉心岑又生了個兒子,也就是喬諳。本以為一家四口也算蒸蒸日上,趙耀卻突然昏迷不醒……
劉心岑也想過她這樣被秦芊接二連三地欺辱,是不是太窩囊了,但她又如何能做到任趙耀自生自滅,拿喬立業和才出生的喬諳冒險?接受了殺人犯的罪名和無期徒刑,劉心岑甚至沒那麼恨秦芊了。她覺得秦芊好歹留了條命給她,那說不定,她就還有和家人團聚的一天。
喬立業是個老實人,在劉心岑離開後,才酗酒成性,腦子喝到不清醒。但在少有的清醒的時候,他隻管記住一件事,那就是別賣了那房子。喬立業也覺得,他們還會有一家人團聚的一天。
總之,趙眾樓身為局外人,卻為趙耀和喬諳這一對同母異父的兄弟找到了彼此。
而當然,他對這兩個人往輕了說,都沒什麼好感。往重了說,巴不得他們都倒大黴。又偏巧,這件事足以作為他和趙卓培談判的條件。
大耀集團旗下的情商培訓學校,在樂今市因搶占了先機,目前,發展到了十六間,處於實打實的壟斷地位,向整個華北進軍,也就是今年下半年的事。
對此,趙眾樓勢在必得。
溫知儀說的對,他根本是被他一條瘸腿牽著鼻子走了。但他無所謂,那是他的心結也好,還是他前進的動力也罷,對權力的追求,一旦開始了就不會停下。電影《1999》隻不過是他的開始,大耀集團旗下的十六間學校,才將是他開疆拓土的戰場。
晚上,趙眾樓和張小軟在樂今市一家觀景餐廳共進晚餐。
下午四點半,是張小軟致電了趙眾樓,問他回沒回來。當時,趙眾樓才從大耀集團回家,和趙卓培的較量,他雖第一次占了上風,可也是精疲力盡,本沒打算再出去。但張小軟致電他,絕不會是無緣無故。
地點是趙眾樓選的。
那一家觀景餐廳位於某五星級酒店的十樓。這樣的高度,最適合於看華燈初上,有一種坐擁整座城市的真實感。除此之外,這裏有趙眾樓偏愛的鵝肝和墨魚仔蔥油餅,也有可以推薦給張小軟的法式甜點蒙布朗。
這是張小軟第一次來這裏,裝潢和價位出乎她意料的高檔,令她腳下一雙帆布鞋有些格格不入。
落座後,正趕上夕陽在張小軟身後西下,為她鍍了層金邊,更平添一份神秘,令趙眾樓悵然若失。
對張小軟的感情,趙眾樓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無疑,他不愛她,四年有餘,他對她的欣賞和惱怒都太過於平淡,平淡也就意味著可以抓住,也可以放開。但另一方麵,在他憧憬的未來裏,有她。
趙眾樓一直以為,他會和張小軟走到最後。
在他憧憬的權力的寶座上,有張小軟的一席之地。
隻是此時,趙眾樓看著眼前的張小軟和美景,或者再算上美食,隻覺得悵然若失。那四年有餘,在感情上,他們無所謂誰虧欠了誰。他對她平淡,她對他,也熱烈不到哪去。本以為她生性如此,直到那個叫喬諳的毛頭小子半路殺出,他和她才驚覺,她分明有沸騰的一麵。
反倒是在一些身外之物上,趙眾樓覺得他虧待了她。
別說是金銀珠寶,類似的高檔餐廳,他都很少帶她來,反倒是常常帶甄珍、米亞之流出入。說是怕太過享受的生活會讓張小軟的異能不進則退,但實際上,他不過是想在沒有她的地方肆意妄為。
直到早就分了手的今天,趙眾樓才覺得過意不去。
他給張小軟點了法式蒙布朗,不管上菜的順序,直接讓人端上來。
“這栗子奶油特別棒,你嚐嚐看。”他迫不及待地推薦。
想來,她做了他那麼久的女朋友,還在偷吃超市裏隨處可見的巧克力派,也算是他的失職。
張小軟雖覺得趙眾樓反常,但在嚐了一小口那貌不驚人的法式蒙布朗後,也不僅杏目圓睜。
趙眾樓受了鼓舞:“這裏的檸檬撻和馬賽克卷也很值得一試,不過,還是等飯後好了。”
張小軟並無異議。
而不出趙眾樓所料,張小軟上趕著要共進晚餐,不是無緣無故。在萬目影視公司思前想後了一天,她還是想對他試一試開誠布公。天色的變換快得像催人的哨音,從藍到紅,從紅到黑,仿佛一聲接一聲,隻在轉眼間。
張小軟不能再等:“眾樓,我知道在《1999》開機前,你做了不少功課。”
趙眾樓微微一愣,猜不出張小軟的下文。
“可你隻專注於後果,卻忽略了前因。”
“前因?”
“我知道,地震的預測至今仍是全人類攻不破的難關。但樂今市一場7.6級的地震,即便是在震後,也令多少地質學的專家學者覺得疑點重重,最奇怪的一點,甚至是沒有餘震。而這並不符合自然規律。”
“不是自然規律,你的意思是……人為?”
一時間,張小軟默不作聲。
趙眾樓思緒萬千。
張小軟的矛頭這一指,趙眾樓不難得知,她知道了,無論掌握了多少細節,她知道了那一場地震和異能者,甚至和蓬萊界,和溫知儀脫不了幹係。而她這樣誠心誠意地坐在他對麵,怕是……還以為他被蒙在鼓裏?怕隻怕他被蓬萊界別有用心地利用?念及此,趙眾樓不由得輕笑。
他們也算沒白白共度四年,她對他仍不薄。
但另一方麵,趙眾樓更好奇張小軟是怎麼知道的?
那曾經的橫屍遍野,連溫知儀都不曾對整個蓬萊界挑明,怕他們還小,怕嚇壞了他們,怕他們立場不堅定。
他若不是擁有著程一專的記憶,怕是還真被蒙在鼓裏。
他忍不住試探道:“你的意思是,蓬萊界?”
又一次,張小軟默不作聲。
“你聽誰說的?”趙眾樓恢複了用餐的節奏,刀叉用得優雅。
不等張小軟回答,他自問自答:“捕星司?喬諳?你聽喬諳說的?”
“不是。”張小軟斬釘截鐵。
她倒的確不是從喬諳那裏“聽說”的。
是身臨其境。
趙眾樓微笑道:“耳根子這麼軟,你還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趙眾樓這一句漫不經心,讓張小軟像一拳重重地打在了棉花上。隨著他介紹一道道的美食,或是閑談,她再沒有能言歸正傳。直到二人都放下了餐具,他買單,起身,拿過她的外套,要為她披上。
張小軟驚跳開來,並下意識地將雙手背到了背後。
這一舉動,使得桌布帶著杯盤好一陣作響,吸引了侍應生和四周客人的目光。
當旁觀者都以為是意外,身為當事人的趙眾樓卻知道,張小軟發現了。
她發現了他能看到她的記憶。
當他還不能做到百分之百的成功,甚至還沒有找到其中的規律,她卻已經在百分之百地避開他的接觸了。
從趙眾樓的手上拿過外套,張小軟先走一步。
她懷著對他的期望而來,此時,卻惴惴不安而去。他曾對她提及的檸檬撻和馬賽克卷,才短短一頓飯的光景,便被他忘到了九霄雲外,這足以說明,她對他說的話,並非令他不痛不癢。然而,相較於和她麵對麵地開誠布公,他更傾向於窺探她的記憶。
另一廂,趙眾樓又緩緩跌坐回了椅子上。
是他貪心了。
本就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能窺探她的記憶,還不如……多追問她幾句。喬諳的異能始終是一個謎,但自從他知道年紀輕輕的他是那什麼災後心理救助會的誌願者,他便覺得哪裏不對勁。直到今晚,張小軟半遮半掩後的真相,除了喬諳,趙眾樓猜不到第二種可能性。
他太想去握住張小軟的手,去看一看她到底知道些什麼了。
他甚至預感,一旦撥開張小軟,驅散喬諳的迷霧重重,即便是溫知儀的底牌,也就在二十四年前。
當晚,張小軟去找了程一專。
時間果然是良藥,足不出戶的程一專有了進步,人在慈恩私立醫院的後花園裏修剪花花草草。據護士們說,他給後花園做了整體的設計,除了除蟲和施肥,還有鐵藝的部分在等原材料。月光下,謝雨霖穿著一條牛仔背帶褲,彎著腰,手套上沾滿了泥汙,聚精會神。
張小軟遙望著她,本做好的心理建設又土崩瓦解,轉身便要走。
“婉婉?”程一專發現了張小軟。
張小軟深呼吸了一個回合,也算是重整旗鼓,來到程一專麵前:“你還是叫我張小軟吧。”
程一專摘下手套:“有事兒找我?”
“明天,你就搬回家住吧。”
“那你呢?”
“那不是我的家了,我不會再回去了。”張小軟避開程一專的目光,也就環視了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