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程一專相依為命了十八年,張小軟早就對他的技藝見怪不怪了。還記得上小學時,她請同學們來家裏。一群沒見過世麵的毛孩子對樓頂的空中花園大驚小怪,她一臉不屑:“這對老程就是小菜一碟。”
就在剛才,她還聽護士們說,在不久後的將來,慈恩私立醫院的後花園大概會成為樂今市一景,她也隻覺得她們太誇大其詞。
但此時此刻,張小軟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
這才是個半成品,但主體應該是一座蠶豆形的垂直花園。在大體的構架上,目前用了彩帶代替花卉,在夜風下微微搖曳,卻也能預示出未來的芬芳。通往這一座垂直花園的,是以白色碎石子鋪就的迷宮之路,利用粗細的變化給人一種立體的視覺差。迷宮之路的路間,是高矮參差不齊的樹樁,錯落有致,是點綴,也供迷路的人休養生息。
張小軟本以為,栽滿了玫瑰和芍藥的花房便是程一專的能耐了。
程一專不難發現張小軟的出神,不問自答:“我想再參加比賽。”
失去了異能的程一專再也預測不到結局,反倒更勇往直前。更何況,他仍活在謝雨霖對他的“愛”中。甚至,他覺得他有必要為謝雨霖而戰。
張小軟隻覺諷刺,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
這是她第一次問程一專過去的事。
“你……你不是都知道了嗎?”
“我要你親口告訴我。”
那個溫和、可親、無私的老程早就不複存在了,又或許,那本就不是他的本性,否則,又怎麼會雙手沾滿謝雨霖的鮮血。
總之,此時此刻的他轉眼間像換了個人,猛地蹲下身,抱住頭,不耐煩道:“明擺著的事,還要我說多少遍?我明知道會發生地震,我不想死啊,這難道不是人之常情?我明知道你媽會和我生下你,這是命,難道也怪我?我不想她死啊,我……我愛她……”
“夠了。”張小軟打斷程一專的胡言亂語,“你知道……為什麼會發生地震嗎?”
“婉婉,你這是在考我中學地理?”
“程一專!回答我的問題。”
被張小軟一吼,程一專瑟縮了一下:“好,你讓我叫你張小軟,那我就叫你張小軟,反正,程婉婉和張小軟都是我給你取的。可你的問題,我回答不了。異能者每時隔二十一年就會誕生新的一代,二十一年,在曆史長河中不值一提,但也足以在有心人的促使下,埋藏所有秘密。而我,又算是什麼東西?我這個異能者甚至隻是個冒牌貨!你想從我的身上找到答案,真的是癡心妄想。”
程一專話音未落,張小軟已經疾步離開了後花園。
他千錯萬錯,總說對了這一句。
想從他身上找到答案,真的是她癡心妄想了。
張小軟再見到魏時均,是一個月後了。
電影《1999》的拍攝仍有條不紊,熱點也仍不間斷,包括當時道具被人調包,釀成的流血事件,最後也就把屎盆子扣在了道具組的身上。如此一來,人們更津津樂道,說事情肯定沒那麼簡單。六月的樂今市離奇地乍暖還寒,到了七月初,終於日夜像個大火爐。
大耀集團成立十周年慶典,明星雲集,Shadow也在被邀請之列。
慶典在樂今市三年前才建成的體育館舉行,那裏建築麵積六萬平方米,能容納近兩萬名觀眾。從這一方麵來講,1999年那一場地震,的確為樂今市提供了一次重頭來過的機會。那之後,除了大耀集團和中北傳媒大學這兩張樂今市的名片,諸多體育館、高檔酒店,以及以星月穀為代表的綜合性商場相繼建成。
浴火重生。
這是很多人給樂今市的定位。
Shadow被排在第三個出場,台下的粉絲不算多,但勝在齊心協力,口號喊得齊,也就不輸人。自上次一別,張小軟再沒和魏時均……或者說,是再沒和喬諳有過聯絡,二人心照不宣,都是怕棋差一招,全盤皆輸。在大耀集團,連趙眾樓這個二公子都有名無實,張小軟就更排不上隊了,座位偏遠。
偏遠到,她一時間竟有些分辨不出台上的人是魏時均,抑或是喬諳。
就在這時,有人致電了她。
張小軟盯緊了魏時均,看都沒看手機便接通了電話,卻不料,傳來喬諳的聲音:“3號貨梯,到地下一層,右手邊有一扇綠色油漆的門,門沒鎖,你進來就能看到我。”
張小軟來不及吭一聲,喬諳便掛斷了電話。
那感覺有些奇妙,像是你正在興致勃勃地解一道難題,答案突然被擺到眼前,雖叫人泄氣,但更多的是得來全不費工夫的喜悅。
在近兩萬人中離席,張小軟走得無聲無息。
3號貨梯龐大、舊陋、照明不穩定,從二樓到地下一層,幾乎是震顫著往下墜。張小軟一顆心提到嗓子眼兒,在推開右手邊那一扇綠色油漆的門後,更不禁屏息凝神。樓上的樓上便是歌舞升平,這裏卻像另一個世界,黑暗、寂靜,不知道藏匿了多少的秘密。
連嚐試地叫一聲喬諳的名字都不敢,張小軟走了幾步,停在一條分叉路的路口。
恐懼將時間拉長,她覺得她駐足了有半個世紀,但實際上,不過兩秒鍾,黑暗中便伸出一隻手將她拉了過去。
“噓。”喬諳止住了張小軟到了嘴邊的驚呼。
不同於適才,對舞台上的魏時均的遲疑,此時,張小軟隻一眼便斷定這便是喬諳,如假包換的喬諳。一顆心穩了穩,她後知後覺,這裏似乎距離遊泳館不遠。雖然看不到通路,但她能聞到漂白粉的氣味。
退後一小步,張小軟避開喬諳的眼睛:“你搞什麼?這麼鬼鬼祟祟的。”
“為什麼不接我電話?”喬諳握住張小軟的手,帶她走。
自上次一別,喬諳打了少說也有十幾通電話給張小軟,張小軟都沒有接。
“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張小軟要抽回手。
喬諳手一鬆,再握便是十指交握:“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張小軟遲疑了一下:“趙眾樓能看見我的記憶了。”
“什麼?”喬諳急刹住腳步:“你不是說,他看不見異能者的記憶?”
“是,而且至今,他似乎也隻能看見我的記憶。”
“我問你為什麼不接我電話,你這是答非所問。”
張小軟用另一隻手捶了喬諳一下:“你想讓他從我的記憶中把你看個精光嗎?他倒是知己知彼了,你呢?”
喬諳又邁了腳步:“你向著我啊?”
張小軟被迫跟著:“我這是在一碗水端平。”
“就因為怕他看,我們就什麼都不做?這太不劃算了。”
“那件事……也不怕他看嗎?”
二人心照不宣,張小軟說的那件事,便是被裝進喬諳腦袋裏的事。
“你相信我嗎?”喬諳問道。
張小軟有一說一:“趙眾樓不相信你。”
“你對他說了?”
“他隻當是你對我胡說八道。”
喬諳分了心:“你們是在電話裏說的,還是見麵?見麵的話,算不算約會?張小軟,你總說你想做一個平凡人,可平凡人分了手就該老死不相往來。”
漂白粉的氣味越來越重,張小軟幾乎是被拖著走:“你到底要帶我去哪?”
就在這時,喬諳停在了兩扇對開的大門前。他鬆開張小軟的手,雙手一用力,推開那兩扇大門。不出張小軟所料,卻也仍令她驚歎,空無一人的遊泳館僅在水光粼粼中,神秘而浩瀚,竟給人一種行走於宇宙間的錯覺。
“會遊泳嗎?”喬諳的問題應時應景。
張小軟卻覺得他不可理喻:“你……你帶我來遊泳?”
盡管空無一人,這裏卻早就被設定為了二十六度的恒溫。喬諳身穿一件黑色西裝,轉眼間便冒了汗。他脫下西裝,再去解襯衫的紐扣,行雲流水。
“不會的話,我教你。”他從旁回答了她的問題。
室外是大火爐,體育館內卻冷氣充足,張小軟身穿一件杏色的開身針織衫。她隻見喬諳才解了兩顆紐扣,便將襯衫從頭上褪了下來,又隻見他的手落在了皮帶上。“等一下!”她低呼一聲。
牆壁上懸掛了電子時鍾,喬諳看了一眼時間,手倒是從皮帶上挪了開,然而,伸向了張小軟的杏色開身針織衫:“我時間不多。”
他指的,是他還要做回魏時均。
張小軟倉皇按住喬諳的手:“你也不怕來人?”
“你也太小瞧捕星司了,”喬諳撥開張小軟的手,褪下了她的針織衫,“將這裏封上個把小時,還不在話下。”
緊接著,他輕笑道:“再說了,學姐想到哪去了?”
這許久沒稱呼過的一聲學姐,令張小軟猛地紅了臉。
曾幾何時,他一聲聲叫著她學姐,她隻當他是一條大型卻溫馴的拉布拉多,不知不覺間,她卻一不小心就會淪為他“勾引”的對象。
是啊,這是遊泳館,她想到哪去了。
但終歸是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