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坦白說,這並不在喬諳的計劃之內。他想見她是真的,自從見過一次她換下來的內衣,便對那溫軟的觸感念念不忘也是真的,但將她帶來遊泳館,卻並非出於“邪念”。除了不能離開魏時均太久、太遠,他也是真的想痛快地遊上幾個回合。
但一切計劃,都敗給了他十九歲的衝動。
若不算上除夕夜對張小軟的“蜻蜓點水”,這是他的……初吻。
至於女人的身體,更是他第一次見。
她喜歡這樣一個喬諳。
喬諳任由張小軟這樣緊摟著他,過了好一會兒,他因為看不到她的臉,便摸不透她的喜怒,忍不住問她:“你還好嗎?”
“你不是說,你好久沒這麼放鬆過了嗎?”張小軟將臉埋在喬諳的肩頭,聲音悶悶的。
“那是剛才。”喬諳沒把話說完。
天知道,他此時有多緊繃。
張小軟卻又收緊了手臂:“現在,這是我放鬆的方式。”
喬諳輕笑了一聲,十九歲的他除了衝動,也有體諒,當然,僅限於對張小軟。他的手從她的腰上向上滑,轉而一下下輕拍著她的背,像哄一個小孩子似的,試圖安撫她的慌張。那同樣曆時十一年的慌張,沒人比他更感同身受。
後來,他們有遊了幾個回合。
和任何一對情侶無異,說好的比賽總是半途而廢。無休止嬉鬧和歡笑在別人,甚至是將來看來,都令人雞皮疙瘩叢生。但在自己,在當下看來,都發自肺腑。
直到那一道門再度出現在張小軟的眼前。
那一晚在蓬萊影視城,在張小軟房間的浴室裏,喬諳在得知張小軟看到了被裝進他腦袋裏的那一場地震後,曾失控地將她逼到無路可退,要她再多看一點,哪怕就一點。
十一年來,他一直在等一個能讓他開口的人。
卻不料,他等到了一個能身臨其境的人。
隻是那一晚,張小軟再沒能找到那一道門。當時,她被他逼得緊了,對著他的手狠狠咬了一口。畢竟,她並不知道她看到的是什麼,又將意味著什麼。
這是那一道門第四次出現在張小軟的眼前了。
空曠的遊泳館裏隻有她和他二人。無所顧忌的歡笑拖著綿綿的回音,空氣潮熱而曖昧,水波動蕩,她跟隨著他沉浮。在跨過那一道門之前,張小軟有戀戀不舍,也有決然。她不願結束這沉浮,卻也知道她必須去一探究竟。
那是二十四年前,發生在樂今市的那一場地震。
對張小軟而言,那也是她生命的開端。
是程一專預見到了那奪走了十五萬條性命的災難,卻獨自逃生。
那場景並不陌生了。建築物轟然倒塌,地麵裂開一條縫,人人抱頭鼠竄。張小軟緊貼在一麵斷壁殘垣後,第二次聽見了那一群人的各抒己見。這一次,當那麵牆終於又重重地砸向她,她閃了開來。接著,她看見了為首的溫知儀,六十歲出頭的年紀,比2023年的她多了威風凜凜,少了分陰鬱。
張小軟聽見她說:這就是物競天擇,適者生存。
地震早就結束了,隻剩下四麵八方的哀嚎。
不遠處,有人被壓在磚石之下,隻露出一隻沾滿了血汙的手,手指還在動。張小軟喊了一聲“救人啊”,便衝了過去。她才赤手空拳地要搬開磚石,它們便輕如鴻毛。
張小軟一轉頭,隻見是一名異能者在助她一臂之力。
而那人分明是溫知儀的手下,這一場災難也令他於心不忍。
張小軟來不及道謝,樂今市的上空突然被青白色的氣體籠罩。出於對未知的恐懼,人們紛紛捂住口鼻。就在這時,那才輕如鴻毛的磚石猛地壓了下去。張小軟隻見那一隻才有了希望的手,一動不再動。
是溫知儀第一個恍然大悟:“我們的異能……”
她省略了後半句。
我們的異能……正在消失。
沒錯,溫知儀說得沒錯。這是張小軟第一次在“電影的世界”裏感到無力。從十二歲起,她便往返於那一道門,進便是進,出便是出,從未有過像是在灰色地帶的無力感。而這其中的原因隻有一個——她的異能,也正在消失。
她本不屬於這裏。
張小軟癱坐在廢墟上,顧不得在她身下,還有一條才剛剛咽氣的生命。她抬手,隻見皮肉和筋骨漸漸有了透明感,像是什麼都無法抓住。再抬頭,她又隻見溫知儀抓住了一個才五六歲的孩子,將幹枯的五指扣在了那孩子的頭頂。
隻到這裏了。
張小軟試圖站起來,卻驚覺雙腳已經完完全全變得透明。
“喬諳!”她放聲大喊。
但十一年的經驗告訴她,她在這裏不會發出任何聲響,一如剛剛那一聲“救人啊”。
小軟……
張小軟……
張小軟!
猛地,張小軟重新聞到了漂白粉的味道,肌膚也重新感受到空氣的潮熱。她大口喘息著,看到遙不可及的天花板,背後傳來堅硬的觸感。她平躺在遊泳池的池邊,微微一轉頭,又看到喬諳跪在她身邊。她想必是嚇得他不輕,他麵無血色,呼喚她名字的聲音越來越嘶啞。
“我回來了。”她氣若遊絲。
無疑,她也被嚇得不輕。
比死亡更可怕的,大概是被永遠的困住。
那一刻,張小軟想到了謝雨霖,想到了她在被程一專囚禁了整整一年後,在墜樓時,會不會感受到了渴望已久的解脫。
喬諳將張小軟的上半身扶起,擁她在懷裏:“你又進去了?”
“喬諳,”張小軟扒住喬諳的手臂,指甲幾乎陷進了他的皮肉,“我進去的……到底是什麼地方?”
感受到張小軟的戰栗,喬諳撥開她的手,從旁邊抓過她的衣物,為她穿上,並指了自己的頭:“這裏。十一年前,當你、趙眾樓、老莫、田思源、魏時均,當你們變得神通廣大,我卻變成了一件物證。”
“物證?你是說……我回到了二十四年前?”
“凡事都有兩麵性,隻有真相,非黑即白。”
“地震真的是蓬萊界所為?”
“你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張小軟抱住頭:“我們……我們並沒有神通廣大,他們找到了辦法,能消除我們的異能。喬諳,我差點回不來!喬諳,要不是你喊我,我差點回不來。”
喬諳穿回自己的黑色襯衫:“你還看到了什麼?”
“一個孩子,一個才五六歲大的孩子……”張小軟回憶不出更多。
當時,她的異能正在漸漸消失。
“張小軟,那個孩子,幫我找到他。”喬諳看了一眼牆壁上的掛鍾,七點四十分了,他不得不走。
張小軟赤著腳追上去:“幫你找到他?你說得輕巧!你找了他十一年了吧?有沒有頭緒?你以為我有三頭六臂?”
喬諳推開那兩扇對開的大門,田思源嚼著個泡泡糖,如約等候在門外。
“鴛鴦戲水戲夠了?”田思源隻能隱約聽到門內的歡笑聲。
見那二人神色不對勁,她又心虛道:“吵……吵架了?”
喬諳對張小軟說了一句“你等我電話”,便三步並作兩步地離開了。
張小軟仍要追上去,被田思源攔了下:“站住!枉你奔三的人了,還天天被人叫‘狐狸精’,到底會不會搞對象啊?這個時候追上去,你要被他當狗皮膏藥嗎?”
“你知道什麼!”張小軟高田思源十公分,“這是搞對象的時候嗎?”
田思源人小鬼大:“既然不是搞對象的時候,我就更不可能讓你拖他後腿了。半小時前,他還是喬諳,他讓我到點在這兒等著,把你安安全全送回去,不能少一根汗毛。但半小時後的現在,現在他是魏時均了,他讓你等他電話,你就給我乖乖回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