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典結束時,是晚上十一點半了。
張小軟隨著人潮走出體育館,被趙眾樓的司機攔了下:“張小姐,趙總說送您回去。”
“不用了,不順路的。”張小軟謝絕。
她和程一專都離開了慈恩私立醫院,程一專回去了那一處頂樓加蓋,而她住進了一家旅館。之前,好再來錄像廳也算幫她賺了不少。當然,她對趙眾樓的負債累累還得在萬目影視公司接著還,但既然不用再“報答”程一專,她也就不用再積蓄。
那司機堅持:“趙總讓我給您捎句話,他說……他戴了手套。”
顯然,那司機不知道這其中的含義。
張小軟權衡了一下,跟了去。
趙眾樓坐在後排,等張小軟的同時,也在翻閱資料。關於大耀集團旗下的情商培訓學校,趙卓培還沒點頭,但那是遲早的事。而他不妨先做一做接手的準備。
司機為張小軟打開車門,張小軟的目光先落在趙眾樓的手……或者說是他的手套上,之後,才迎上他的目光。
這樣的關係,令二人都不禁唏噓。
遠離了散場的人潮,車子行駛平穩,過於良好的抗震性更令人昏沉。
趙眾樓一雙帶了黑色皮手套的手十指交握,搭在微開的兩腿之間:“上次你對我說的話,我們可不可以繼續?”
張小軟看了一眼司機,後者目不斜視。
趙眾樓看穿張小軟:“他不礙事的。”
“什麼叫不礙事?”張小軟不解。
“老陳不是異能者,”趙眾樓言簡意賅,“但他願意和我們和平共處。”
張小軟不禁通過中央後視鏡,又看了老陳一眼。和平共處,這是趙眾樓曾向她描繪過的藍圖,也是……她曾認可的方式方式。她不是天真的孩子了,說是理解萬歲,但理解談何容易?連父母與子女都敗給了代溝,彼此相愛的戀人都在談三觀合不合,又何況是平凡人和異能者?
卻仍心存僥幸。
畢竟,那也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結局。
連喬諳也說過,如果有朝一日,她能重操舊業,卻不必再抹去誰的記憶,那該有多好。
為此,她才想助趙眾樓一臂之力,想電影《1999》能作為良好的開端。
但果然,談何容易。
倘若異能者真的曾奪走十五萬條平凡人的性命,倘若平凡人也真的曾奪走異能者的異能,區區二十四年的時間,絕不足以令人忘記仇恨與恐懼。
絕不。
那老陳飛快地與張小軟對視了一眼,笑容中不無諂媚。
“帶我去見溫阿姨。”張小軟說道。
良久,趙眾樓轉過頭:“她隻是一個到了風燭殘年的老人了。”
“二十四年前的地震,你早就知道是她。”張小軟用了肯定句。
趙眾樓話鋒一轉:“你去遊泳了?”
張小軟下意識地往車門縮了一下。
趙眾樓輕笑,舉高了兩隻戴著手套的手,作投降狀:“別緊張,我隻是猜的,你身上有漂白粉的味道,頭發沒幹透,我一直在找原因。”
“別轉移話題。”張小軟說道。
趙眾樓和她兜了圈子:“可你也在轉移話題。”
對話係了個死扣,二人誰也沒有再開口。
車內冷氣充足,可趙眾樓帶著皮手套的手還是出了汗,有些刺癢。他試著脫下一隻,當然,不可能逃過張小軟的眼睛。她倒不至於跳車:“還是隻能看見我的記憶嗎?”
“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兩枚紅寶石的耳釘,是怎麼回事?”
趙眾樓對答如流:“之前查捕星司的時候,偶然間得到。”
“查到些什麼?”
“還是從你這裏,查到或許是喬諳的母親留下來的?”
張小軟將雙手藏在皮包下:“為什麼隻能看見我的記憶?”
趙眾樓脫下另一隻手套,伸向張小軟:“不管你相不相信,就算是你的記憶,我也並不是總能看到。”
他沒有急功近利,白皙而修長的手停在張小軟的麵前:“隻要你相信我,我就帶你去見溫知儀。”
一場交易就這樣被擺上明麵。
車子停在一處紅綠燈前,倒數二十秒的時間,不長也不短。
在剩下最後三秒時,張小軟打開車門,下了車。
那司機不敢自作主張,好在,午夜的道路,後方無一輛車輛,直到趙眾樓淡淡地說了一句“走吧”,他才踩下了油門。
至於田思源,她沒等大耀集團的上市慶典結束,在確保張小軟一根汗毛沒少地離開了地下一樓後,便算完成了任務,離開了體育館。但直到淩晨一點,她才回了中北傳媒大學。期間,她一個人去吃了宵夜。
隻喝了一瓶啤酒,田思源便在學校門口見到了申家贇。
既然沒喝多,那便是真的。
上一次見到申家贇,天還冷得很,今晚,連啤酒她都要了冰的,一晃都兩個季節了。
田思源越過申家贇便走,走了十來步,等不到他追上來,隻好又灰溜溜地退回去,拿腔拿調:“你這是打哪來,要往哪去啊?”
卻不料,申家贇緩緩將田思源擁入了懷中:“不管我要往哪去,你跟我走嗎?”
這一幕堪稱美夢成真,田思源卻煞風景地打了個酒嗝,她一把捂住嘴:“我……我明天上午十點才有課,不太遠就行。”
申家贇一笑,喉嚨中發出痰音:“我是說,我們離開樂今市。”
下一秒,田思源猛地推開申家贇:“你是誰?”
“你不是喜歡我嗎?”
田思源的疑慮煙消雲散,就憑這口吻,她也知道他是申家贇,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疑慮:“是,我是喜歡你。但申先生,你說的這話……像話嗎?什麼叫離開樂今市?那捕星司呢?你不管了嗎?”
“考慮這麼多,卻不考慮自己嗎?”
田思源麵露難色:“我走了,那我爸媽呢?他們可隻有我這麼一個女兒。還有……我連大學一年級都沒念完,將來能幹什麼呢?還有我的朋友們……”
“這些,都比我重要嗎?”
田思源沒說話。
沒來由地,申家贇輕笑出聲:“我和你開玩笑的。”
田思源接話接得緊:“可是這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申家贇眼角的魚尾紋一向像刀刻般,但今晚,總透著一絲絲混沌:“那你早點睡,晚安。”
田思源目送申家贇,他一向老成持重,腳步也不慌不忙,給了她充足的時間,流淚滿麵。她知道,那一聲晚安,便是再見了,那一聲再見,恐怕會再也不見。她早就知道她的這一段初戀不會有結果,隻幸好,他給了她劃上句號的權力。
而背對著田思源,申家贇也哭了。
他是真沒有想到,久活於世的他會對年僅十九歲的田思源自歎不如。
多少年來,他以為他活得很明白了,與世無爭,卻也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和謝雨霖的相識、相戀,更讓他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二十四年前,謝雨霖所在的研究小組終於實驗出能使異能者喪失異能的製劑。行動前,謝雨霖讓申家贇離開樂今市,等她的消息。當時,申家贇絲毫不知道這一次行動除了會剝奪異能者的異能,為了以防萬一,更會結束所有異能者的性命。
所以,謝雨霖才會堅持讓他離開樂今市。
她騙他說,她想在隻有她和他兩個人在場的狀況下,將他變為平凡人。
不過是個幌子。
未成想,研究小組的行動之日,也恰恰是蓬萊界行動之時,甚至,後者還搶先一步。那一場7.6級的地震,令所有人措手不及。申家贇趕回樂今市時,哀鴻遍野,蓬萊界奪去了十五萬條平凡人的性命,而謝雨霖所在的研究小組,也將蓬萊界趕盡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