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張小軟提出來的,要讓趙眾樓看一看她的記憶。
喬諳知道,張小軟仍相信趙眾樓。
一旦趙眾樓看到二十四年前的真相,她相信他會做出和她一樣的選擇。
坦白講,喬諳不相信趙眾樓。
他不相信趙眾樓沒有對程一專的記憶動過手腳,更不相信電影《1999》充滿了善意。更何況,趙眾樓的風流,明明使其對張小軟毫無忠誠可言。
但既然張小軟堅持,喬諳不得不讓步。
也不是沒有私心。
那個曾年僅五六歲的孩子,他大海撈針撈了十一年,一無所獲。終於,他有了從蓬萊界下手的天賜良機。若趙眾樓會是突破口,屆時,他無論趙眾樓配不配合,明也好,暗也罷,他將不必再原地踏步。
但也就是那一點點的私心,讓他後悔莫及。
他不該讓張小軟被趙眾樓碰一根汗毛的。
看到趙眾樓將她死死壓在身下,他隻想殺了他。
張小軟仍在聒噪:“我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不過,他應該是有嚇到!”
喬諳方向盤一轉,一腳刹車狠狠踩下去,同時,右臂擋在張小軟身前,以防她因為慣性而受傷。緊接著,他下了車,從車頭繞到副駕駛位一側,拉開車門,擁抱了張小軟。他的力道之大,令張小軟發出了一聲悶哼。
她不是粗枝大葉的人,今晚,卻後知後覺了。
當趙眾樓嚇壞了她,她也嚇壞了喬諳。
當她一顆心放了下,喬諳的那一顆仍水深火熱。
張小軟抬手,輕輕拍打著喬諳的後背,安撫道:“我沒事。”
喬諳放開張小軟,握住她的小臂,將她的手腕舉給她自己看:“你管這叫沒事?”
車燈如織,張小軟看到她的手腕因為被趙眾樓反剪到背後,青紫了一圈。
她將手抽回,縮進衣袖:“一點也不疼。”
喬諳轉頭,目光無所謂落在什麼地方,多一句也無意於和張小軟爭辯。他知道她並非為趙眾樓開脫,隻是不想讓他擔心罷了。同樣地,他也不想讓她擔心,才會暫時饒了趙眾樓一條小命。
而無論她疼與不疼,他都將讓趙眾樓付出代價。
片刻間,張小軟分了神。
今晚,她對趙眾樓完全失去了把握。因為她,三十七名平凡人乘興而來,滿懷恐懼而去,而這,被趙眾樓稱之為了“最好的結果”。她不該再對他刨根問底的,或許,她就不會看到他青麵獠牙的一麵了。
說是要讓他看到她的記憶,可連他都隻能碰一碰運氣,她就更加是賭一把了。
趙眾樓第一次看到她的記憶,是在慈恩私立醫院,那一間暫時屬於她的房間。那晚,他帶了蛋糕卷來看她,說他要去一趟四川。她隨口問他什麼事。他想都沒想便說有了趙耀母親的線索。她手裏的蛋糕卷掉在了地上。他重新拿了一塊遞給她,指尖碰到了她的指尖。
當時,她正想起喬諳的母親。
趙眾樓便看到了那紅寶石的耳釘。
第二次,還是在那一間房間。那晚,他喝了酒,企圖輕薄她。而就在幾小時前,她曾與喬諳在中北傳媒大學大禮堂的一間包廂中見麵,僅是見了個麵,甚至沒一句交談。
當時,她正想起喬諳和那令人窩心的沉默。
趙眾樓便看到了那一間包廂。
僅有這兩次。
就這樣,張小軟賭了一把。或許,並非是趙眾樓能看到她的記憶,而是,她想到什麼,他才能看到什麼。
換言之,她想給他看到什麼,他才能看到什麼。
適才,在那一間曾屬於喬家的私人影院裏,當她沒能逃出去,被他壓在了身下,她真的魂飛魄散。然而,當他將她的雙手反剪到了背後,她知道,她的機會來了。不出意外的話,她知道她賭贏了——她給趙眾樓看到了她的記憶。
隻是,接下來他將如何選擇,她完全失去了把握。
幾乎是與喬諳和張小軟前後腳,趙眾樓也離開了曾經的喬家,燈沒關,門也沒鎖,走得是急不可耐。
喬諳給他的那一摔,摔得他不輕。除了胸腔鑽心的疼,他還傷到了右膝,等上了車,才從後視鏡中看到額頭上腫了個包,嘴角淌著血水。他張開嘴,用舌頭一舔,便掉下一顆牙來。
盡管如此,趙眾樓一抹嘴,若無其事地踩下了油門。
在趙家的宅子裏,最好的一棟小樓歸趙耀所有。那裏風水好,風景也好,可對趙耀他一個植物人來說……又有什麼用?趙眾樓左腳微跛,右膝也越來越疼,每一步都走得艱難,卻正好給了他時間,多看兩眼那一棟小樓。
接著,他直奔了趙卓培的大本營。
以他那一副慘相,他反倒易如反掌地喝退了家裏的幾個傭人。但說來,那些人也是看人下菜碟,這陣子,看趙卓培對這個本不怎麼吃香的二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步,他們又豈敢以下犯上?人,還是要把眼光放長遠。
就這樣,趙眾樓直抵了趙卓培的臥房。
三更半夜,趙卓培在半睡半醒間一翻身,恍惚看到床邊站著個人,嚇得睡意全無,狼狽地往另一側打了個滾兒。
摸了好幾把才打開燈,趙卓培再看到是遍體鱗傷的趙眾樓,還是呼了救:“來人,來人呐!”
趙眾樓不緊不慢地往床邊一坐:“我們父子兩個聊聊天,來人做什麼?”
趙卓培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你……你這是怎麼了?誰傷了你?”
“小意思。”趙眾樓這倒是心裏話。
和他的過往相比,今晚,他沒覺得疼。
七月底的天,趙卓培披了件薄毛衫,坐到沙發上,又蓋了一條毯子,仍咳嗽了兩聲:“直說吧,又來要什麼?”
趙眾樓咯咯笑了好一會兒:“爸,我今天是來謝謝您的。這麼多年來,總怪您偏心,可其實,在我才一歲的時候,您就對我仁至義盡了。那時候,您可是犧牲了您唯一的親生兒子,救了我的命。”
自從趙眾樓揭穿了“配型成功”一事,也就等於揭穿了他“野種”的身世。
時隔十年,他沒那麼在乎了,趙卓培似乎更甚。
趙卓培騰地站直身,第一次,用力猛了些,頭昏目眩,又跌坐回去,第二次,才搖搖晃晃站穩腳跟:“你……你怎麼知道……”
二十四年前,喬諳和張小軟都尚未出生,趙眾樓也才滿一歲,但趙卓培是個成年人了。趙家是家族企業,那時候,雖然遠不似大耀集團這十餘發展得迅猛,但也算大家大業,他也算經過大風大浪的人。除此之外,他和方沐華有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也和秦芊經營著一段不好不壞的婚姻。
閑暇之餘,趙卓培也有想過,他對方沐華的感情,會不會是因為沒有結果,才念念不忘。
畢竟,沒得到的才是最好的。
畢竟,他自知他不是個能為誰付出一切的人,生長在一個充滿勾心鬥角的環境中,他從不避諱他的私心。
那一場地震讓所有人始料未及,包括趙卓培。逃命的時候,有錢沒錢的區別並不大,誰都是殺急了眼。他抱著才滿一歲的兒子,被一個不知道打哪冒出來的小兔崽子撞了個趔趄,氣不打一處來,一甩手,就是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