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兔崽子被他扇得歪了頭,他看到了他左耳的耳廓上有一片紅,還以為是流了血,再一看,看出是胎記。
大難不死,趙卓培日理萬機,但偶爾竟會想起那孩子,不知道他有沒有在兵荒馬亂中找到他的家人,又有沒有活下來。
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想起那孩子的時候越來越少,幾乎要忘了。卻在五年後,也就是2004年的冬天,那孩子……突然被送來了他麵前。但是,是“平躺著”被送來的。
除了人,還有一封信。
那是方沐華的筆跡。
她說他叫趙耀,今年整十歲,是她方沐華和他趙卓培的親生兒子。
半年前,身體一向健康的趙耀突然暈倒,再沒醒過來。半年間,方沐華帶著趙耀尋醫問藥,無果。走投無路後的唯一一條路,方沐華要趙卓培就算是傾家蕩產,也要讓趙耀醒過來。
從始至終,方沐華沒有露麵。
當年五六歲大的孩子,如今是個十歲的少年了,沒變的隻有左耳耳廓上的那一塊紅色胎記。
真的是晴天霹靂。
當即,趙卓培對趙耀進行了親子鑒定。他不是不相信方沐華所言,隻是心存僥幸,寧願這孩子與他非親非故。他隻是不相信有人會和他開這樣的玩笑。同時,他也捎帶著鑒了鑒趙眾樓。當水落石出,這玩笑真的開大了——五年前,他曾為了一個野種,將自己的親生兒子留在了生與死的邊緣。
2023年的趙卓培,老了是一方麵,常常心有餘而力不足。
另一方麵,趙耀都二十九歲,快三十歲的人了,至今沒有醒過來,他這個做父親的,一顆心再自私,也跟著死了一半了。
“你……你怎麼知道?”趙卓培對趙眾樓不恥下問。
若不是看不慣趙卓培和趙耀的父子情深,眼不見心不煩,趙眾樓大概也早就知道了。這些年,他隻要握住趙卓培的手,隨時能知道。但眼下也好,他知道了更多。
趙眾樓笑到停不下來,哪怕胸腔仍鑽心的疼:“除了這些,我還知道,我哥他醒不過來反倒好,真醒過來了,沒命的……也就不隻是他了。”
趙卓培踉蹌幾步,逼近趙眾樓:“你咒他?”
趙眾樓渾身快要散了架,索性,躺在了趙卓培的床上:“光靠我咒他,還真沒這麼好使。爸,這事兒怪也隻能怪你。在二十四年前,你可不單單是甩了他一個耳光,你是把他……送進了一隻魔掌啊。”
這話,趙眾樓不算故弄玄虛。
坦白說,他也不知道在二十四年前,當溫知儀將幹枯的五指扣在趙耀的頭頂,到底意味了什麼,但一定……意味著災難。那時的溫知儀,異能強大到足以令整座樂今市顫抖。同時,那時的溫知儀,在異能被漫天的青白色氣體剝奪前,將殘存的災難通通寄放在了趙耀的身上。
至於那“殘存”是苟延殘喘,還是更強大,趙眾樓覺得……都有可能。
而當年的那孩子,今天的趙耀,十有八九便是溫知儀的底牌。
當晚,趙眾樓就睡在了趙卓培的床上。
擊潰了趙卓培,趙眾樓靜下心來想了兩件事。
一件是他想通了的。為什麼溫知儀總說他“小瞧”了別人,他本以為她是說他小瞧了捕星司,或是蓬萊界的什麼人,但事實上,她指的是平凡人。他知道謝雨霖曾用區區一支針劑剝奪了程一專的異能,可程一專……原本也不是天選之人啊。他還真沒想到,早在二十四年前,平凡人便有了足夠與異能者抗衡的力量……
那麼,還真是他小瞧了他們。
在那一場地震中,他們想必也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但卷土重來,恐怕還真是遲早的事。
另一件是他想不通的。
溫知儀連他和趙耀的腦移植手術都知道,想必早就找到了趙耀。如果趙耀是她的底牌,她為何遲遲不亮出來?要知道,她都人之將死了……
當晚,趙卓培去了趙耀所在的那一棟小樓,在他的床邊坐了整宿。這裏無論是醫療團隊,還是安保措施,都是世界最頂尖的。可惜,正如那最好的風水和最好的風景的一樣,一樣沒有用。
但還是托那醫療團隊的福,十九年來,趙耀“生長”得很好,此時看上去,和睡熟中的成年男子無異,而且,也是托方沐華的福,是個漂亮的成年男子。
十九年來,趙卓培也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不止一次。
財力並不是問題,問題是心力。趙耀不死不活地躺在這裏,就像一根魚刺卡在趙卓培的喉頭,提醒他秦芊曾把他玩弄於股掌之上,也提醒他連一歲的趙眾樓也曾把他耍的團團轉。那一對母子,讓他活得像一個笑話。
那魚刺要不了他的命,卻讓他從喉頭潰爛,日積月累。
但又不能停下。
那些一無是處的醫生說了,就算把插在趙耀身上的管子和儀器通通拔掉,他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死不了。曾有個念頭在趙卓培的腦海中閃過,難道,要他痛下殺手才能結束趙耀這害人害己的一生嗎?不能否認,他被他自己這樣的念頭嚇了一跳。
直到趙眾樓跑來,一張嘴,就要大耀集團旗下最具有潛力的情商培訓學校。
他說,他找到了能讓趙耀醒過來的人。
趙卓培考慮了幾天,時刻都在想,他上輩子一定是欠了這兩個“兒子”,這輩子加倍償還。一個趙眾樓整天活蹦亂跳,隻能保住他的麵子。另一個趙耀一動不動,卻能掏空他的裏子。
但最後,趙卓培還是點了頭。
長痛不如短痛,這短痛都痛了十九年了,趙耀也該醒過來了。
哪知道,趙眾樓又跑來說,趙耀他醒過來……會沒命。
對於異能者,趙卓培是一無所知的,也從來不信什麼神啊鬼啊的,除了命運跟他開的那個玩笑,他一直覺得路就在自己腳下。但今晚,趙眾樓這一句沒頭沒腦的“預言”,他沒有刨根問底,卻信了。正因為信了,他幾乎沒有考慮,便給了趙眾樓回複。
救。
就算救了反倒會沒命,他也要讓趙耀醒過來。
無論如何,再不能這樣下去。
趙眾樓這一覺,在趙卓培的床上睡到了日上三竿。父子二人難得共進了早餐,從頭沉默到了尾,等趙眾樓擦擦嘴都要走了,趙卓培主動開了口:“我等你消息。”趙眾樓不是不意外的,他本不想逼趙卓培太緊,哪想他還主動催了他。
從趙家到萬目影視公司,會途徑一條當年的護城河。
趙眾樓的車子上個月才保養過,昨天也還好好的,在趙家的車庫裏停了一宿,這會兒莫名其妙地失了控,趙眾樓第一時間便知道是異能者所為。
下一秒,車子撞斷了護欄,直插入護城河中。
整個世界都寂靜下來。趙眾樓知道水麵之上,有眾人驚呼,但在這裏,陪伴他的隻有河水湧進來的悶響,和他的耳鳴。車門是打不開的,趙眾樓拔下座椅上的靠枕,用那兩根尖銳的金屬一下下重擊車窗。
恐慌之下,手軟得厲害。
車體內很快灌滿了水,趙眾樓一口氣呼得太快,眼看便堅持不住。
就在這時,車門自己打了開。
趙眾樓不是遊泳的好手,但生死關頭,他鑽出車體,哪怕遍體鱗傷,仍像一條鯊魚般躍出了水麵。爆發一陣劇烈的咳嗽,恍惚間,他看到岸上的眾人眉飛色舞,也看到了喬諳。而就算沒有那對視,他也知道,這是喬諳所為。
人群中,有可以操縱他車子的異能者,受命於喬諳。
他看到喬諳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