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諳無奈地嗬了一聲。
張小軟雙手掩麵:“我的一世英名啊……”
後來,喬諳和張小軟這頓飯,也沒去忘年餐廳。一來,主權宣示完畢。二來,張小軟也不喜歡喬忘年那個人。對此,喬諳也不知道這該不該算是申家贇做人的失敗。
二人去了一家常去的涼皮店,胃口卻都不大好。
張小軟常說最大的心願就是做個平凡人。這話說出來總給人一種洋洋得意的錯覺,隻有當局者知道,是真難。他們像平凡人一樣說完幾句情話,接踵而來的便是勝敗和生死。
趙眾樓從護城河裏撿回一條命,這麼大的事,張小軟不可能不聽說。
聽說後,她便知道是喬諳。
當時,她對喬諳大發雷霆:“你有權做殺人犯,我也有權不做殺人犯的女朋友。更何況,無論他做出什麼選擇,他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喬諳沒說話,但態度,是俯首認錯的態度。那天,他之所以給趙眾樓留了一條命,恰如張小軟所說,他不能做殺人犯,哪怕隻是為了她,他也不能讓自己的手上沾了血。至於還要不要把趙眾樓當作突破口,他反倒無所謂了。
但就在轉天,趙眾樓約了張小軟和喬諳,說是要……賠罪。
地點是趙眾樓選的,卻選在了“爆肝”。如此一來,喬諳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Shadow的人氣持續回升,當晚,“爆肝”人滿為患。趙眾樓自己左腳微跛,推著個輪椅,千辛萬苦劈開了人山人海,來到喬諳和張小軟所在的卡座。
至於輪椅上,坐著“禍害活千年”的溫知儀。
張小軟大驚。
二十四年前隻手遮天的溫知儀,領導卻也蒙蔽蓬萊界長達十一年的溫知儀,讓捕星司好找,讓喬諳好找的溫知儀,最後,卻被趙眾樓不聲不響地推了來?
至於喬諳,他能從溫知儀那一張衰敗的臉上找到三成答案,另外七成,由張小軟對他點了點頭。
就是她了,在二十四年前,主張“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女人。
當年,她就並不算健碩,如今更恐怕連七十斤都不剩了。
趙眾樓在張小軟和喬諳的對麵坐下:“溫阿姨的安全,暫時要拜托你們了。”
溫知儀囁嚅了一句什麼,壓不過四周的嘈雜。當即,喬諳衝動地將耳朵湊了過去。“黑……黑死病。”溫知儀言簡意賅,“我給了那孩子黑死病。”
餘下的話,交由趙眾樓來說。
在二十四年前那一場地震的尾聲,在溫知儀強大的異能被漫天的青白色氣體剝奪前,她將她全部的異能積聚為黑死病的病毒,寄放在了她信手抓到的一個孩子的身上。
黑死病,也被稱之為鼠疫,因患者死亡時皮膚會因皮下出血變黑而得名。
十四世紀中期,它曾殺死了約三分之二的歐洲人。
至於它後來的消失,並非被消滅,而是自行消失的。
自行消失,也就意味著當它卷土重來,人類仍束手無策。
“那孩子在哪?”喬諳揪住溫知儀的脖領子,沒怎麼使勁,她便輕飄飄地被拎離了輪椅。
溫知儀虛弱地閉上了眼睛,當然,也有可能是反抗。
“她說她沒找到。”趙眾樓說道。
張小軟仍摸不著頭腦:“為什麼她的安全,要拜托我們?”
“她說她的死,會引爆那孩子身上的病毒。蓬萊界有多少人對她的位子虎視眈眈,我兩隻手都數不過來。”
喬諳拋開溫知儀,看向趙眾樓:“那你呢?你要什麼?”
趙眾樓看向張小軟:“就按之前說好的,我要她幫我。”
張小軟不假思索:“不可能了。眾樓,你真的要讓整座樂今市被恐懼籠罩?”
“你們要護人性命,我要我的權力,有得,就難免有失,這道理還用我來給你們講?退一步講,讓樂今市被出於對異能者的恐懼籠罩,也總好過鼠疫蔓延是不是?”說完,趙眾樓便要走。
走之前,他幫溫知儀整了整被喬諳揪皺的衣襟,並在她耳邊低語道:“怎麼辦?最後……還不是要靠我?”
別說還手了,溫知儀連還嘴都做不到,光是震耳欲聾的音樂和群魔亂舞,都快要了她的命。
就這樣,從那一晚起,溫知儀被趙眾樓留給了喬諳。
趙眾樓離開“爆肝”的時候,神清氣爽,在門口就被個漂亮女人倒貼了上。
他對張小軟和喬諳說的話,半真半假。其中真的是,蓬萊界內亂,多少人對溫知儀的位子虎視眈眈,還真不是他應付得過來的,也因此,溫知儀當他是救命稻草,對他吐露了關於黑死病病毒的真言。而其中假的是,能引爆黑死病病毒的,是個未知數。
溫知儀努力了二十四年,仍努力未果。
所以,她才竭盡全力地活著。
隻要活著,她就還有她巨大的價值。
她也想過或許她的死便是那開關,卻根本不敢賭那最後一把。
和那漂亮女人春宵一夜後,趙眾樓沒有抹去她的記憶,而是一時興起地為她改寫了小小的一幕,讓她誤以為,昨夜,他直接進入了她的身體。就這樣,上一秒還千嬌百媚的人兒,下一秒便恐懼道:“你不會有艾滋吧?”
趙眾樓笑著離開。
人類的恐懼無處不在,他不過是稍加以利用,又怎會罪大惡極。
那一家涼皮店,喬諳吃了有兩三年了,帶張小軟去,算上這一次,也是第三次了。店老板愛財如命,從不饒人哪怕一塊錢。之前有一回,喬諳趕上了有人吃霸王餐,店老板窮追不舍了二裏地,一個打三個,帶回來四十塊錢,不多也不少。
但這一次,店老板看喬諳和張小軟一人剩下大半碗,說什麼也不收錢。
他以為,是他手藝退步了。
離開涼皮店,張小軟愁眉不展:“距離首映隻剩下三天了,你就不能讓我再試試嗎?”
“你別再動這念頭。”喬諳握著張小軟的手,一用力,讓她疼了一下。
距離電影《1999》的首映隻剩下三天,也就意味著,三天後,張小軟便要幫趙眾樓帶一千名平凡人進入到電影的世界,第一次接觸異能者。而據張小軟所知,之前的三十七名試驗品,至今仍困在那一段經曆中。有人發聲說,位於南山台風景區最深處的那一棟房子鬧鬼……
結果,沒人作證,更沒人信。
張小軟不想將更多人困在裏麵,不想讓像那一家涼皮店的店老板一樣的人們失去單純的心。她想再通過喬諳,進入到二十四年前的那一場地震中,想再找到些什麼。畢竟,即便是在上一次,她也沒有堅持到最後。
毫無懸念地,喬諳吼了她:“堅持到最後?堅持到最後你就回不來了!”
沒人知道當張小軟的手腳變得透明後,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也沒人知道,上一次,是不是因為喬諳的呼喊她才能回來。即便是,喬諳也沒有把握他喊回她一次,就能喊回她每一次。是,他也不想做趙眾樓的棋子,但他更不想失去張小軟。
那是他絕不能接受的。
三天後。
為了將“神秘感”保留給更多觀眾,萬目影視公司並沒有為電影《1999》舉行媒體場,而是直接選擇了樂今市一間可容納九百人的影廳進行首映。座無虛席。零點整,包括魏時均在內的主創團隊悉數到場。
而此時,張小軟坐在放映室裏的一張沙發上,居高臨下地看了魏時均一眼,知道那是喬諳,大腦卻更加一片空白。
趙眾樓坐在那一張沙發的扶手上,幾乎貼著張小軟,抬腕看了看時間:“十分鍾到了。”
這大概是張小軟經曆過的最稍縱即逝的十分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