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一個鬼今夜待君來1(1 / 1)

黃泉一個鬼,今夜待君來(1)

黃泉一個鬼,今夜待君來

——《孤館遇神》

我有一張琴。隨坐隨行。無弦勝似有弦聲。欲對人前彈一曲,不遇知音。

夜靜響琤轟。神鬼俱驚。驚天動地若雷鳴。隻候功成歸去後,攜向蓬瀛。

——宋先生《浪淘沙》

今天,三月八日,現在,七時七分,來生再見,為怕你我變了樣子,或前事模糊,你記住:三八七七,你就知道,那是我來找你!

——李碧華《胭脂扣》

那東晉,一深山孤館裏,有琴聲嗚咽。

驚起了一鬼,裹挾著狂風翩然來到館前。

靜靜地聽,那景,如在《閱微草堂筆記》裏見到的一首鬼詩:“耿耿疏星幾點明,銀河時有片雲行,憑欄坐聽譙樓鼓,數到連敲第五聲。”

寫詩的是寂寞的鬼,不能與人窗前細語,隻能一個人細細數那譙樓的鼓聲。詩裏說它憑欄坐聽,我倒覺得更像是坐在那高高的屋簷上,仰望那耿耿疏星,片片行雲,孤獨的背影,像一個剪影。

而這挾風前來聽此曲的亦是寂寞孤獨的鬼。睡了是孤獨的鬼,醒著是孤獨的鬼,愛是孤獨的,活著是孤獨的,死了亦是孤獨的。

隻是幸虧,此刻他遇見了嵇康。

一個體會做鬼的心情願意聽一夜鬼話的人。

所以,一人一鬼就這樣聊起了天。

暮山重疊兩冥冥,百年生死兩茫茫,一人怨當下做人的難而一鬼訴百年做鬼的冤。這樣的遇見,隻落得一夜的悲涼。

不像後來,人們遇見的鬼,總有些豔遇。比如那在蘭若寺讓笨笨書生寧采臣遇見的聶小倩。

似乎,幾百年後,做人依舊不快樂,而做鬼卻瀟灑了許多。

那《閱微草堂筆記》裏就寫過如是般聞琴聲而來的鬼,不過這個是一群聞花而來的小狐狸精:

外叔祖張公蝶莊家,有書室頗軒敞,周以回廊,中植芍藥三四十本,花時香過鄰牆。

門客閔姓者,攜一仆下榻其中,一夕就枕後,忽外有女子聲,曰:姑娘致意先生,今日花開,又值好月,邀三五女伴,借一賞玩,不致有禍於先生,幸勿開門唐突,足見雅量矣。

閔噤不敢答,亦不複再言,俄微聞衣裳聲,穴窗紙視之,無一人影,側耳諦聽,時偶喁喁私語,若有若無,都不辨一字。枕席,睡不交睫。

三鼓以後,似又聞步履聲,俄而隔院犬吠,俄而鄰家犬亦吠,俄而巷中犬相接而吠,近處吠止,遠處又吠,其聲迢遞向東北,疑其去矣,恐忤之招祟,不敢啟戶。

天曉出視,了無痕跡,惟西廊塵土,似略有弓彎印,亦不分明,蓋狐女也。

後來,這個主人家還悻悻然地說:如此看花,何必更問主人呢。

——這後世做鬼的果然很囂張啊,就連看花也整這麼大的動靜,像人光天化日地趕集一樣。所以麵對這樣的鬼,人們也不與之彈琴,也不吟詩,隻為它寫了一本又一本《閱微草堂筆記》和《聊齋誌異》的傳。

而話說回來,這一夜人鬼聊天的結果,就流傳下來一曲被認為是嵇康作的《孤館遇神》。

這樣一曲猖狷的古琴曲,讓人見識那琴師張狂的意氣。唯有這樣的狂,方能讓那黃泉之鬼覓路而下,因為做鬼的當知此人世間無知音可遇,所以才能於無人的夜裏獨自癲狂。

不對人彈的琴,隻有那鬼會來聽。總覺得古琴帶著一些鬼魅之氣,所動弦之處,即驚天地泣鬼神。周樸寫過一首詩說念經之僧:“庵前古折碑,夜靜念經時。月皎海霞散,露濃山草垂。鬼聞拋故塚,禽聽離寒枝。想得天花墜,馨香拂白眉。”我總覺得這詩是寫給聽琴的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