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乃一聲山水綠(2 / 2)

《袁家渴記》:“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香氣,衝濤旋瀨,退貯溪穀,搖葳蕤,與時推移。其大都如此,餘無以窮其狀。”

《石澗記》:“石渠之事既窮,上由橋西北下土山之陰,民又橋焉。其水之大,倍石渠三之一,亙石為底,達於兩涯。若床若堂,若陳席,若限閫奧。水平布其上,流若織文,響若操琴。揭跣而往,折竹掃陳葉,排腐木,可羅胡床十八九居之。交絡之流,觸激之音,皆在床下;翠羽之水,龍鱗之石,均蔭其上。”

……

唯有聽得見欸乃之聲的錦腸方能為每一葉春草、每一顆石卵、每一朵花、每一滴水……生出這樣的秀句。

而“欸乃”一詞,作為船夫劃船的應答之聲,自柳宗元《漁翁》始入詩。

失意的柳宗元,在這細草濃藍潑的彼岸,飲馬伊水中,未曾因困境而裂帆截棹磨霜齒,而是以欸乃之聲含一口紅霞暗夜裏嚼。

而後,猶有向西無限地,別水騎馬入紅塵。

隻是,這永州之上的紅塵已從馬蹄人足翻起的滾滾鬧市轉為一人走馬荒階的遠地,而那腳邊騰起的每一朵微塵,如蓮。

永州的紅塵因為這一聲欸乃而為前路暗暝的柳宗元架起了一段浮橋路,走在橋上的他看世間長河滾滾來昆侖,而此心已在錦水頭……

有人根據這首詩就作了一首琴曲《欸乃》,也有人說是柳宗元作的。

清音深幽,裁衣按曲,天時正好。

一曲的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黃,深深淺淺綠,明明亮亮紅,然而,以古琴彈來的曲,有再多的顏色,也如錦衣夜行。

而在琴音之上,望那水客夜騎紅鯉魚,羅襪微步,淩波生塵,雲窗月檻裏,一曲山明水秀。

櫓聲欸乃,日日夜夜,山川流動,行來了柳宗元,行來了古曲《欸乃》,亦是行來了張岱的《夜航船》。張岱說他寫此書的目的是“但勿使僧人伸腳則可矣”,因為昔日有一僧人與一士子同宿夜航船。士子高談闊論,僧畏懾,拳足而寢。僧人聽其語有破綻,乃曰:“請問相公,澹台滅明是一個人、兩個人?”士子曰:“是兩個人。”僧曰:“這等堯舜是一個、兩個人?”士子曰:“自然是一個人!”僧乃笑曰:“這等說來,且待小僧伸伸腳。”於是,張岱便編寫了一本列述中國文化常識的書,取名《夜航船》。

從天文到地理,從人事到典章,從三教九流到神仙鬼怪,凡是張岱碰到的,喜歡的,想要告訴給大家的,皆成文。

他號稱“天下學問,唯夜航船最難對付”。

而我在《夜航船》裏,看見:“大禹聖人,乃惜寸陰。至於凡人,當惜分陰。”

又見:“正月解凍水,二月白蘋水,三月桃花水,四月瓜蔓水,五月麥黃水,六月山礬水,七月豆花水,八月荻苗水,九月霜降水,十月複槽水,十一月走淩水,十二月淩水。”

——我依然看見那聲“欸乃”之下,山水綠開的情懷。

為每一天路過的,為每一種遇見的,為每一分感受到的,都以歡喜的精神寫下來,春風灞水上,飲馬桃花時,這就是我們心靈詩意的居所。

那烏鎮枕河人家的茅盾,耳畔裏聽著這樣的欸乃長大而寫成《大地山河》:“午夜夢回,可以聽得櫓聲欸乃,飄然而過。”

天地悠悠,無語,唯有槳聲欸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