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的五指,像鷹的利爪,狠狠地嵌進穀若衾的肩胛。
女子痛得失聲驚叫。想要反手推開對方,但卻不能及,空空地揮了幾下,滿額冷汗,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那一幕,教追善看得呆了。他看見那張原本應該緋紅似霞的臉,那桃花般的眼睛灼淚盈盈,痛苦的神情猶如對他用刑。他的軟弱,怯懦,突然地,在那一瞬間都脫離了身體。他強撐著站起來,指著歸蟒,道:“你若再傷她,我便和你同歸於盡。”
穀若衾的眼神裏閃過幾絲異樣,她已經意識到了,正想要開口大喊,卻冷不防遭歸蟒封住了啞穴。乞憐的眼神,擁著滾滾熱淚,似決堤的洪水。此時的歸蟒依舊是不肯放過她,反倒將力道又加深了幾分,她覺得自己仿佛快要在那疼痛中死去,虛弱的眼神,將追善溫柔地籠罩。
追善漸漸地笑了。
那笑聲,穿透雲層,連神界的花與樹都不禁隨之震顫。
他穩穩地站著。緩緩地抬手。對準自己頭頂的百會穴,狠狠地,一掌劈下。嘴角溢出鮮血,從涓涓溪流,到奔湧海潮。他隨即失了衡。倒在地上。那雙明亮的眼睛,一直睜著,仿佛是不舍,就那麼望著穀若衾所在的方向。
可是,那麼空,那麼散。裏麵什麼也裝不下。
他沒有說一句話。
天際的陰霾霎時盡數化開。寂靜的山穀,傳出幾聲清脆的鳥啼。聲聲都是歡喜。而不遠處的哀牢山頂,有一道黑氣衝天而起,卻在狂風過後如煙消散。
那便是意味著歸蟒也隨追善的死而覆亡了吧?
而穀若衾肩頭的那隻手,便也緩緩鬆開。她無力支撐,身體如落葉般飄落。那手的主人便隨著她飄落的姿勢,恢複了滿頭銀白的長發。萬般歉疚地扶了她,怯聲道:“穀姑娘。”穀若衾將手臂一推,寧可再摔一次,再疼一次,也不要承接對方所謂的好意。她的眼裏,已經滿是悲痛與敵意了。
其實,歸蟒並沒有追來。出現在眾人麵前的歸蟒,乃是魚弦胤喬裝幻化的。因為他在和沈蒼顥在追趕的途中通過玄光已經將穀若衾與追善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他們都震驚於追善的身世。知道追善乃是除去歸蟒的一劑靈丹。
可沈蒼顥顧念穀若衾,暫時沒有說破。他不知道她會做何選擇,會不會為了正義為了蒼生而忍痛割舍心中所愛。但無論她坦白或隱瞞,自私或無私,沈蒼顥知道,他都不會怪責她,隻有憐惜,隻有心疼。實則沈蒼顥自己又何嚐忍心,畢竟追善無辜,他凝聚的,是枉死之人最珍貴的善良,那麼沉重的包袱,不應該全由他獨自擔負。
但魚弦胤卻沒有顧忌。他一心想著的,便是除去歸蟒,為死去的靳冰越報仇。仇恨已經填滿了他的心智。他知道,沈蒼顥和穀若衾未必會任由他對追善動手,他便扮做歸蟒,置穀若衾於生死存亡的邊緣,逼迫追善不得不選擇玉石俱焚。那種逼迫,是間接的。結束生命,終究是追善自己的決定。魚弦胤這樣做,便是要沈蒼顥和穀若衾都不必為難,也不必為追善的生與死而背負什麼,卻將一切的心狠罪責,隻攬在自己的身上。
可是,穀若衾如何還能理智地思考。
就連沈蒼顥,也震驚於魚弦胤的自作主張,以及冷酷無情。他垂著頭,擺了擺手,道,你走吧,回你應該回的地方。
魚弦胤的白發淩亂飄起,愁眉深鎖,欲語還休。他們曾一同違逆天帝,闖天門,回人界;這段時間他們共同經曆的事情,就像一杯甘醇的酒,鋪滿舌尖,縈繞心頭。彼此構建的情誼,早就匪淺,是惺惺相惜的愛護。
但此刻,卻都在一個眼神中隕落,在一句輕描淡寫的對白裏寂滅。
他如何能不惆悵唏噓。
他知道,他應該走了。
臨走前還是忍不住開口道:“歸蟒的死,隻是一個開始。他雖然形滅,但神在,他的邪惡之氣如今已散落在人世間的各個角落,如何鎮壓那些邪惡,收服孽障,便就是四大天神的重責,天神沒有兵器在手,就如同一個人空有武功而缺乏內力,你沒有選擇,天帝必定會再次將你召回。所以,我們在神界還是會再見的。”
沈蒼顥頭也不回。
而隻是輕輕地抱起了木紫允,撫過她微微皺緊的眉心。然後便感覺身後一陣幽風起,腳步,呼吸,都隨風而去。
穀若衾跌跌撞撞地跪去追善的身邊,沾滿鮮血的手,剛觸碰到追善的額頭,追善便像沙堡壘一般崩塌潰散,隻留下滿地灰色的塵埃。她將塵埃捧起,它們便從她的手指縫隙裏溢出,重新落了滿地。
愛如指間砂。
匆匆一捧,便風化。
甚至還沒有來得及核對彼此的心意。那些情深情重的說話,未曾講,已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