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風起。深林動。走石飛沙。
靡靡琴音,像燃燒的火,翻騰的浪,一波一波將整座山澗都覆蓋。將那瀑布墜落的聲音也逼得如蚊蚋般細小。
穀若衾的銀針刺穿宮商角徵的屏障,如泥牛入海,散了化了,並未見多大成效。追善偶爾奮起以赤手空拳相迎,但是他有的隻是軟弱驚慌,是恐懼,欠缺了勇氣的招式,仿如虛招,木紫允輕輕一推便將他甩去兩丈遠。
千鈞一發之際,兩道青影從天而降。
是乘著飛騎趕到的沈蒼顥和魚弦胤。沈蒼顥一把將穀若衾拉近,護在身後,以左掌擊出差點震斷桫欏琴的琴弦。木紫允縱身飛起,連退三丈穩穩地落在瀑布前。激濺的水花濕了她的鬢角裙衫。她莞然一笑,道:“你真忍心傷我?”
沈蒼顥眼神微顫,一時不能言。
“他不忍心,我可以。”魚弦胤看沈蒼顥呆呆地站著,已是按捺不住,如點水蜻蜓一般躍過他,直奔木紫允而去。沈蒼顥一個激靈,如夢初醒,一把扣住魚弦胤的手腕,將他扯回來同自己掉轉了方位,喝道:“不要傷她。”
魚弦胤滿腔怒火:“她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木紫允了。”話音剛落,卻見沈蒼顥的背後木紫允如突鷹般掠起,展臂扣弦,似有萬千利刃頃刻便要撥出。魚弦胤臉色一變,欲撲將上前阻止,沈蒼顥卻尚未察覺,隻以為他是要逆他的意再度向木紫允下手,便就一掌擊出,正中魚弦胤的胸口。那掌力並不重,隻是教魚弦胤的起勢受阻,魚弦胤倒退兩步,那一停一怔電光火石的瞬間,琴已張開,熾烈的音符颼颼地打在沈蒼顥的後背,沈蒼顥隻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疼,回身,驚愕之中滿口鮮血噴出,正灑在木紫允純白的衣襟上。有一些還染上了她光潔的肌膚。在她陶瓷一般的麵頰上,湮開朵朵殷紅。
木紫允突然僵住了。
所有的動作,在瞬間停頓。她就那麼像木偶像化石一般站著,瞪大了眼睛,看著沈蒼顥。而片刻之後猶如魂魄離體,她軟軟地一斜,撲倒在地。不省人事。
沈蒼顥傷得並不重。而這次的謎底,依然是追善解開的。他說,是因為木紫允沾染到自己所愛之人的鮮血,血中情意,興許解除了歸蟒種在她體內的邪氣。可是,她雖然不會再受製於歸蟒,卻也不會再醒來了,除非歸蟒死,否則,她隻能永遠沉睡下去。
所愛之人?
沈蒼顥聽見這四個字,不知是喜是憂。曾經他總是不確定木紫允的心意,他有時會覺得對方的明眸昭昭,是藏著話的。但有時她卻又刻意將自己收埋起來,他揣摩不定。便就那樣在遠遠近近閃閃爍爍的相處裏,從未有過懇切的確定。而現在,他總算是明白了,深知她的心意,回想她從前對自己隱忍的守望,胸中百般滋味翻湧。
分明兩心癡。卻是兩不知。
何以珍惜太遲?
那緊閉的雙眼能否再有張開的一天?繾綣相望,訴盡衷腸。他便要告訴她,你可知自己已是無人能替代,風風雨雨,都是你一路伴我走來,我的心中再不盛裝別的任何人,是你,隻有你。春秋渡盡,此生不棄。
思緒輾轉,想起魚弦胤。他既是神將,會否有別的辦法能救醒木紫允?沈蒼顥想起方才自己為了阻止魚弦胤而同他交手,心中愧疚不已,但望望四周,卻不見魚弦胤的蹤影。他問穀若衾:“可有看到魚兄去哪裏了?”
穀若衾搖頭。
微低的頭,閃爍的眼神。沈蒼顥不禁奇怪,眼中幾縷煙霞,不動聲色地閃過。他問:“若衾,你是否有話要對我說?”
“沒啊。”穀若衾素來天真,但這次的天真卻有些做作,笑容也苦澀。她盯著沈蒼顥的眼睛,不知不覺流露出愧疚:“樓主,我也很想救木姐姐的。”她一個字一個字地咬著,說,“很想,很想。”然後神情和言辭都寂滅下去。
“我知道。”沈蒼顥回她黯然的一笑。
其實要救木紫允,已經是易如反掌的事情。隻要殺了追善,歸蟒覆亡,木紫允自然便蘇醒。這不是惟一的辦法,卻是最可行的辦法。但那些話卻從心口一直堵到喉頭,穀若衾說不出來,她看見追善在一旁坐著,用乞憐的眼神望著她,她的心便柔軟得發痛。她想,再等等吧,或許還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怎能夠要一個無辜的人來背負這些沉重與殘酷。
風高葉亂飛。雨寒綠苔微。
靜謐。淅淅瀝瀝的水珠,一點一點染濕了眾人的衣裳。忽然之間頭頂的樹冠劇烈晃動,將沉默打破,連雨絲也鋒利起來。
追善倏地站起來,牙齒打顫,道:“是……歸蟒。”
沈蒼顥和穀若衾便循著他目光的方向看去,隻見歸蟒竟負手坦然地落在一棵老榕樹的樹冠裏。沈蒼顥大愕,想歸蟒不是已經收服了眾多邪派的弟子,建立起他的組織,何以突然又自己親身出陣,再度出現於此呢?
疑惑無暇解,歸蟒便已經向著地麵俯衝而來。
沈蒼顥縱身迎上,歸蟒卻輕巧地避開了他,轉而朝著他身後的追善和穀若衾而去。沈蒼顥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仿佛是一層模糊的屏障,覆蓋了他。卻見歸蟒一手將追善扣住,如玩物一般拋開幾丈遠,然後竟向著穀若衾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