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急急。疏影班駁的山澗。穀若衾滿麵愁容。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裏?她喊了無數遍。追善卻一遍也沒有回答。
隻是緊緊扣著她的手腕,將她牢牢地圈在自己的臂彎裏。
穀若衾終是忍不住,低頭抓了追善的胳膊一口咬下去。——追善哇地一聲鬆開韁繩。受驚的馬兒亂躥起來。穀若衾一個縱身穩穩地落在地上。
追善將冰冷的雙眉倒豎,顫聲說:“我帶你回紫竹林。”
“為什麼?”
“隻有紫竹林才是安全的。”
“你害怕歸蟒找到你?可是樓主和魚少俠都會保護你的。”
“他們保護不了。”追善喃喃地反駁,“他們根本就不是歸蟒的對手。”穀若衾無言接對。或許就連她也不得不認同追善的話。眼睜睜看著一切禍事演裂至今,前路吉凶難料,她亦不能不感到茫然。但是,疑惑始終存在著——為什麼歸蟒指名道姓就是不肯放過你?
追善將牙關咬著,不說。
穀若衾眉眼輕輕一軟,道:“就算我同意陪你回紫竹林,可是,從前的歸蟒是半人半魔所以不得進入那片聖潔之地,但如今的他已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紫竹林還能夠抵擋他麼?”
“能。”追善斬釘截鐵地答,“無論歸蟒變成什麼,他和他的手下,但凡是沾有邪氣的人,都無法跨進紫竹林半步。”
“你如何確定?”穀若衾的眼中閃過幾絲猶疑,是考量也是揣度。為什麼一直以來追善好像對歸蟒的事情了若指掌?
追善也意識到自己的言行太過閃爍了。穀若衾越發淩厲的目光教他心寒。他想故意躲開她的話題和視線,但她卻反而更加緊逼。“你若是不將實情告訴我,咱們便好好地大戰一場,你傷了我,殺了我,才能將我帶回紫竹林。”
她知道他不會那樣做。
他也知道他不能那樣做。
沉默地對視。眼神替代兵刃。空氣變得尷尬而逼仄。山澗裏的清風夾著潮濕的水汽,但清風似火,水汽如針,滑過肌膚處處是難受。良久。追善鬱在胸中的一口氣悵然呼出,不得不低頭。他狹長的雙目,如一葉瀚海中飄搖的扁舟。
追善是從歸蟒的身體裏分離出來的。那麼多年,歸蟒吃掉了足足百人,他每吃掉一人,實則隻是吸收對方人性的強悍與陰暗麵,諸如自私嫉妒殘忍凶狠野心暴戾,等等等等。而對方軟弱的善良的一麵,便遭擯棄,久而久之,凝結在一起,便漸漸地有了追善。
歸蟒知道追善的存在。這麼多年他無時無刻不在算計著如何能將追善活捉。但由於紫竹林的天然屏障,歸蟒未能如願。追善原本應該一直躲在紫竹林裏麵,可是他認識了穀若衾。她將他的命運徹底改變。他希望自己可以隨著她天涯海角走遍。但當他離開紫竹林他才知道他的願望太過天真了,歸蟒不可能放過他,而他原本就是由人性的懦弱與善良構成,所以,他很害怕,一遇到危險便想退縮。他向穀若衾講述這一切的時候雙肩還在不停地顫抖。
至於,歸蟒為什麼要活捉追善——
那是因為,歸蟒的命運同追善是相連的。也就是說,追善活,則歸蟒活,追善死,則歸蟒死。他是他的負累。若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利用追善來對付歸蟒,那歸蟒的覆滅便唾手可得。——“你,現在終於都明白了吧?”
穀若衾已怔得半句話也說不出了。
追善問:“你會將這個秘密告訴他們嗎?你會殺了我,來阻止歸蟒作惡嗎?”他的聲音,清清脆脆。他是半點塵俗也不沾的山澗清泉,空穀幽蘭,擁有這世間最清澈的眼神。就連他的怯懦,也是與生俱來,誰還忍心責怪。
穀若衾的眼眸輕輕地濕了。
那張白皙得好像欠缺日光照射的臉,那狹長上揚的眉眼,時而憂愁時而頑劣但飄忽難定的眼神,一切一切,在短短的十數天的相處裏,不是沒有撼動過她愁腸百結的心。彼此的關係,追隨與被追隨,曖昧難斷,真就可以無痛割舍?
——不。不能。
穀若衾聽見自己清楚的心跳。
這時,颯颯風起。
一襲白衣淩空飛降。端端地落在山澗最高聳的一顆岩石上。穀若衾先是一喜,喚道:“木姐姐——”但轉而神情卻變得凝重,連連退步搖頭,“你不是她,你已經受到歸蟒的控製了。”
白衣的木紫允,笑靨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