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小竹開著她去年才買的嘉年華,冒著風雨——不過,是輕柔的微風和毛毛細雨——在十五分鍾內趕到車站。遠遠地,她看到了江文靜一個人像是個呆子般的站在站牌前,也沒想到給自己撐把傘什麼的,就這樣抱胸站在雨裏。
“文靜,你幹嘛?”陳小竹將車子開到江文靜身邊。“一個人站在這裏淋雨?”她打開車門,示意她趕快坐進來。“台風天耶!”雖然雨不大,淋久了可也是會弄濕衣服的。
“我要是不站在這裏淋雨,你怎麼會找得到我?”江文靜先將自個兒的行李給丟進後座,然後拍拍身上的雨珠坐到前座。
“你說的是沒錯,不過也總該拿把傘撐一下吧。”
兩三天前,氣象局已經對全台持續發布了豪雨特報,陳小竹就不信她會連把傘也沒帶。
“不必了,反正雨又不大。”她接過陳小竹遞過來的麵紙,把臉拭乾。
“你以為自己是神力女超人,永遠都不會生病啊?”陳小竹將車子掉個頭,準備打道回府。“別忘了,我們現在可不是十來歲的小女生;要是生病了,可是會拖很久的!”意思就是年紀大了,抵抗力變差了。
“我現在不就進來了,你就別再念我了。”江文靜將頭靠在椅背上,歎了口氣。“關於我的年紀,我媽可是天天提醒我,不差你一個。”
“說得也是。”陳小竹見到好友的情形,立即心生警訊。“這一、兩年來,我媽也有這個傾向。”
要不然自個兒家住得好好的,何必搬到這地方來。雖然她原來住的地方不是非常繁榮,但是離大城市也不過二十分鍾車程……現在呢?哎!別提了。
“別再提這些掃興的事,先到我家再說。”
她決定等事情真遇到了再說,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論她老媽出什麼招,她都有自信可以化解得掉。
“難得你到我這個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烏龜不上岸的地方,昨天我就買了一大堆菜,準備煮頓大餐來祭祭我們兩個的五髒廟。”
江文靜—臉狐疑的看著她。
“你會煮飯?”她記得小竹是那種奉行“女子遠庖廚”主義的人。“不會是買了堆東西,等著我煮給你吃吧?”
雖然她的手藝稱不上大師級,但是比起小竹這種連菜都會炒焦的女人來說,她的廚藝算是最高級的了。
“放心啦!我這幾年自己住,好歹也練就了一身的手藝,”陳小竹胸有成竹的說:“而且,不是我自誇,吃過我煮的菜的人無不讚不絕口。”
“嗯,聽起來是比以前長進。”
“什麼長進?!是進步神速!”陳小竹得意的把瞼整個仰起。“等你吃到之後就知道了——現在先別說廢話,到我家就知道了。”
路上農田居多,問或有些白房子點綴,而田裏全是些青綠色稻作,完全一幅農村景致。
車行將近二十分鍾的時間,車於停在一幢兩層樓的房子前麵。
“好了,這就是我住的地方。”陳小竹將車子停到—旁的車庫裏。“裏麵有點亂,不過還可以住人就是了。”
她率先下車,自動打開了後車門,幫江文靜把行李提出來。
“你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
江文靜打量著眼前的房子,這房子少說有三十來坪,如果這房子是在台北的精華地段,那小竹肯定算是個小富婆了。
“還好啦,我鄰居們的房子都和這差不了多少。”陳小竹走到前門,將門順手一拉,走了進去。“再說,我們這地方的土地也不算太貴,而且大多是直接用農地改建的。”
江文靜跟在陳小竹後頭。
“你的門怎麼都不鎖,”要是在大都市裏,簡直是在告訴小偷“歡迎光臨”。“萬一有小偷怎麼辦?!”
“我這地方空得連小偷都懶得來!”陳小竹雙手一攤。“喏,你看——我是家徒四壁;唯一值錢的,就是我那台新買的電腦和外頭的車子。”
鄉下地方的偷車賊也不多見;而她的電腦雖是新買的,但卻不是最近的機型,就算被偷也賣不到什麼好價錢。
放眼過去還真是空蕩蕩的,連個像樣的家具也沒有。
“你這房子的樣子,最好別讓你的讀者看見,要不然她們肯定會幻想破滅。”江文靜拉了張椅子坐下。“我以前一直以為寫愛情小說的人,家裏肯定是像樣品屋一樣漂亮,一定要有落地窗、咖啡桌、席夢思床……”她端詳著四周,然後搖了搖頭。“可是自從我知道你也在寫小說之後,我就知道那隻是我個人的偏執想法。”
陳小竹聳聳肩,不以為意的說:“會這麼想的可不隻有你一個人。不過呢,我相信有別的作者,可能就過得像你說的那種優雅生活。”但至少她認識的作者當中沒有就是了。
“你肚子餓了嗎?”
她看看掛在牆上的時鍾——下午三點四十分,離她上一次用餐已經有五個小時了。
“不,不怎麼餓。”
她現在的心情,根本吃不下任何東西。她在半小時前,才從楊瑞丹的床上逃離;就算她再怎麼餓,現在也沒有任何心情吃東西,
“我餓了!”陳小竹直截了當的說:“你陪我—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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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文靜終於弄懂陳小竹所謂“廚藝精進”是什麼意思了。
“文靜,你要不要再來點燕餃?”陳小竹正拿著另一包燕餃,準備放進已經有八分滿的火鍋裏。
“不必了,我已經很飽了。”她拒絕她的好意。“小竹,你該不會每餐都吃火鍋吧?”
夏天吃火鍋?虧她想得出來。
“我哪那麼閑,每天吃火鍋!我這可是迎賓佳肴——要不是為了幫你洗塵,我到外麵隨便買個東西吃就成了!”意思是,她平常是以外食解決三餐的。“對了,我們鎮上有家店東西做得很好吃,絕對不輸城市裏有名的餐廳喔。”提起這個,她瞼上盡是一副饞相。“可惜今天台風天沒開,要不然我就帶你到那個地方吃個痛快。”
“是嗎?”
江文靜聽到她這麼說,不自覺想起楊瑞丹幫她下的那碗麵……他的手藝的確是不輸給名店的大師傅。
“也許改天吧!”
要不是他在台風天也開著店,她也不會遇上他,她心想。
“你知道我不太會講話的,”陳小竹看見她的臉色突然之間暗了下來,以為是自己說了哪些不該說的話。“要是我說了哪些犯了你禁忌的話,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吧,”
文靜的婚禮,雖然因為她睡過頭沒來得及趕去參加:但對於詳細的情況,她還是透過一些朋友知道了。
她這人呢,因為不太懂得和人相處之道,因此朋友總是不多;但隻要是她的朋友,她一定是萬分珍惜。
因此,當她知道文靜的未婚夫臨陣脫逃——更糟糕的是,還是和個男人跑了。她想,照文靜的個性,需要的不是別人同情的安慰或是憐憫,而是一段獨處的時間。等到文靜願意談起這事,就表示她已經可以麵對這事帶給她的傷痛與難堪。
所以,當她接到文靜要到她這兒住一段時間的消息後,她猜想文靜應該已經可以平靜的麵對這件事;不過,依眼前的情況看來,事情好像不是她所料想的。
或許……文靜真的很愛那個叫楊瑞丹的男人吧!陳小竹這樣想。
“禁忌?”江文靜不懂。“小竹,你在說什麼?”她可不記得自己有什麼禁忌的。
“就是你的前準夫婿嘛。”
“他有什麼禁忌可言?最多就是他和他愛人私奔去了。”
江文靜倒不覺得這有什麼不能講的,反正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江文靜的準老公和男人跑掉的事。這事,雖算不上是舊聞,不過在她周遭,還算是個大新聞——至少在出更大的紕漏之前,發生了這檔事就是新聞。
“想來,他也真是可憐!”陳小竹語出驚人的說:“為了傳統的道德壓力,必須和個明知自己不愛的人結婚。”
“陳小竹!你是活得不耐煩還是怎麼了!」
江文靜這會兒一反剛才一副楚楚可憐的小女人模樣,像個潑婦般擦著腰,大聲質問她。
“你是我朋友還是他朋友啊!”
雖然她聽多了身邊朋友的安慰,但好歹小竹是她的好朋友,說什麼也該先安慰安慰她,再說點別的:誰知道,她一開口竟然對那個楊瑞丹寄予無限的同情。
“對嘛!文靜,”陳小竹對她的潑婦樣,一點也不以為意。“這才像是平常的你,像你剛才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我還差點以為你是鬼上身,才會這麼安靜。”
“你才鬼上身!”她氣呼呼的說:“可憐的不是他,我才是這個無辜可憐的受害者。”
“哎呀!文靜,你要想想,他的處境可是比你難上百倍啊。”
陳小竹平常的興趣就是看小說、漫畫,這漫畫當然也包括近年來挺流行的同誌漫畫。
“當個同誌可是不見容於有中國背景的台灣社會耶!就算是在歐美,也不見得會有多自在。更甭提他還當著所有親友的麵,宣布他的同誌身分——可以說他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所以說呢……”她想了想,然後說:“他的處境是比你更艱辛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這點道理,她豈有不知的道理。“我不是氣他的愛人是個男人這事!”
她並不恨楊瑞丹,因為她根本不愛他,當然也不會恨他,她隻是生氣。
“那你氣什麼?”
“我是氣他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要是不愛我也不想結婚,就老實說嘛,我又不會吃了他!”
她承認自己的脾氣不好,但她絕對是個講理的人,隻要他提得出理由,她不會為難他的。
“就算他臨時在婚禮前一天取消這件婚事,我也絕不會有任何微詞!但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說一聲,甚至連個招呼都不打的就跑了!”
“文靜,那我問你一件事。”
陳小竹這麼一聽,發覺她這個老朋友根本不像是個被準老公拋棄的女人,倒像是和朋友約了時間見麵,卻被爽約、放鴿子的人,
“什麼事?!”一提到楊瑞丹,她心裏就一把無名火。
“你到底愛不愛他?”
“誰?”
“楊瑞丹,你的前準夫婿。”這會兒陳小竹更肯定她心裏所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