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致彌
字愷似,江南嘉定人。康熙戊辰進士,官侍讀學士。有《秋左堂詩》。
鬆
坪未第時嚐為副使,采詩朝鮮等國,極韻事也。館選後,與趙文饒同罹岸獄,幾瀕於危矣,卒以非辜得雪。後聖祖巡幸時,以獻賦複官翰林,至學士。詩筋力於唐人,無綺靡習,當時推為作家。戊辰諸公並推重之。
江行雜詩
一舸淹晨夕,平沙艤落昏。江潮晴湧月,山火夜燒雲。黑想蛟涎出,腥愁虎氣聞。明朝牽百丈,回首白鷗群。(煉句近岑補闕,宋人便一直寫去。)
鷺鷥村下路,停策吊沉淪。大義存《發》,高風緬補唇。明時甘浪跡,亂世得全身。搔首嚴陵瀨,南陽有故人。(《發》、補唇一聯,過謝翱墓、方幹宅也。五六分承,結到嚴陵釣台,乃見宗主。)
城迥浮雲外,舟移亂石間。波光能奪月,灘勢欲驅山。過險心猶悸,思鄉鬢欲斑。君看鬆頂鶴,雲暝亦知還。
福州道中
指點三山近,輕雲護翠微。曉煙榕葉暗,春雨蔗田肥。野女修棕笠,溪人浣ふ衣。啼鵑苦竹裏,爭道不如歸。
秋感
遼海關門百二雄,長城萬裏憶先公。儲胥自有風雲護,部曲空成帶礪功。一戰龍旗勞汗馬,廿年貝錦怨藏弓。不堪蔓草祈連塚,況複銅駝恨未窮。(自注:先中丞讚遼十載,嚐搴龍文大纛,鼎革四王及黃鎮南輩皆出麾下。
郭令公部曲皆封公侯,李義山詠渾詩,“鹹陽原上英雄骨,半向君家養馬來”,詩中亦同此感也。)
詠史次王右先生韻
南都歌舞動雲霄,回首燕台王氣遙。燕頷何年馳鐵馬,羊頭此日總金貂。霓旌小苑明秋月,錦纜長江泛暮潮。龍虎親軍三十萬,登壇空想霍嫖姚。(此見四鎮不能周防,而金貂皆歸銅臭,雖長江天塹不能守也。下章兼選優伶言之。)
六朝遺恨水潺潺,金殿繁華閉翠煙。但聽臨春歌《玉樹》,不聞清廟奏未弦。銅駝泣露飛鳴鏑,鐵鎖沉江渡戰船。虎踞山前明月在,秋風怨絕李龜年。
同思大年記華天禦先生
蒲帆片片帶斜暉,路轉蒹葭興不違。白露為霜楓欲脫,澄江如練雁初飛。滄桑廿載衣冠在,猿鶴三軍事業非。回首悲笳驚日暮,新亭風景一沾衣。
感舊示魏禹平
寒燈無焰醉瞢騰,獨對遺編感慨增。複壁人曾藏北海,墓門劍許掛延陵。全家大節存忠孝,三世深交曆廢興。郭隗台荒荊棘裏,茫茫棖觸恨難勝。(自注:魏忠節公被逮,子敬先生從行。先中丞獨匿之邸舍。及忠節卒,先公盡斥衣物,佐其歸裝。延陵許劍,乃與子敬劄中語也。
忠節公父子忠孝,中丞公孑身仗義,三世交情合並寫來,遂覺生氣滿紙。)
至江寧再疊前韻
蔽日浮雲已暫開,先稱偏覺氣悲哉。燕歸知入誰家巷,風去愁看舊日台。胥靡敢期通帝夢,檻車羞比霸齊才。炎苦憶涼ざ好,憑仗悲笳及早催。(此學士脫罪後,重至金陵作也。胥靡之夢虛期,檻車之征無望,詞近退藏,而用世之懷勃然言下矣。後之遇合,已兆於此。)
同介修孟遊集元夫園居即事抒懷
朱弦寥落賞音微,尊酒論心靜掩扉。遮莫文章供齒頰,底須愁病減腰圍。是七日堪千裏,大鳥三年始一飛。醉拂吳鉤談轉劇,主人忘送客忘歸。
張尚瑗
字弘遽,江南吳江人。康熙戊辰進士,官翰林院庶吉士。改江西興國縣知縣。
損持太史詩,風神未足,沉著有餘,猶書家之顏平原、柳誠懸也。生平宗法昌黎,故尤工古體,詩稿止鐫遊閩、粵作,今全稿散失矣,深為惋惜。
去官後,箋疏諸經甚富,已鐫者有《三傳折諸》。
上灘
順流船似箭,逆流船似絆。衢睦地勢殊,牽挽程難算。江底清無泥,齒齒白石粲。船石相磨治,犖確冰初泮。深者四五尺,淺或未及半。牽船蹋冰行,挽衣不掩。膠淺難施,肩舁雜呼喚。已前而複卻,欲迎或還。一灘抵數裏,一裏或數灘。灘灘行相續,侵曉到日旰。惶恐黯
名,熟聞心已憚。豈識紋江,驚湍爾許悍。長歌行路難,擊楫發三歎。(起二語謠諺,已領一篇之意。後形容上灘險艱,不遺餘力,令讀者目駭心悸。灘亦音歎,收十五翰中。) 九鯉湖 艱哉觀瀾亭,所曆皆懸度。過此鳥道絕,從遊忄栗相顧。途危景益佳,興發情無怖。身非鄴侯骨,暫作壁間步。強半蛇寅曳,有時猱ㄑ騖。磴斷體欲縋,根蟠足稍駐。琮絲竹澗,爛漫琪樹。擘水石雙門,掛嶺玉三柱。卻望珠簾垂,銀潢屑煙霧。直下去無幾,回勞予溯。湍駛何潺潺,褰裳不可渡。長嘯向白雲,茫茫蒼靄互。(徑路斷絕,緣壁而行,蛇寅同曳,猱ㄑ並騰,服其真寫得出。曩遊黃山蓮花溝、百步雲梯,曾親曆此境。) 謁韓文公祠 總角誦公文,不啻編三絕。半世味公道,無能劍一。維公不朽姿,薄雲貫虹。謗傷與誇眩,兩者均蠓蠛。氛氳一瓣香,萬古應同。舉舉何未生,敢雲景行切。潮陽謫宦區,偶然鴻爪雪。借此滌炎陬,海濱鬥杓揭。湖流漾清派,峰勢環飛。江山銜明德,臨眺心神澈。白雲飄簷楹,恍憶靈旗掣。(公之行道,隻在倫常日用,不特謗傷者可嗤,即誇眩者亦見之未真也。讀《原道》篇自得。次章並其弟子表之,明其熔冶人才,有功後學。) 史公識尊聖,世家表弟子。後雖未敢例,義在可竊比。濟濟伊洛徒,遊揚複羅李。韓門數入室,若籍服喜。唐宋兩朝史,附傳共編記。匹夫百世師,坡言得之矣。配禹尚非誇,傳軻又何訾。荒荒海水南,明珠孕天水。過化遂成材,廟食芳芷。虯枝侍郎木,檜楷同。 觀音岩 巨靈施昆刀,劈破青玉筍。千裏插江麵,削平如概準。群岡互起伏,離立車連軫。獨此琨瑤屏,截肪無粟疹。頂矗日黯黯,趾沉波泯泯。一線裂石罅,虛中駕闌。香華陀像,Е洞棲穀牝。淒風颯然來,猱ㄑ度必。安得立三分,言從伯昏[B139]。(王漁洋賦此題,中雲“騎危躡虛空,險絕緣鉤梯”。此雲“一線裂石罅,虛中駕闌”,可以互證,想見左右石壁,危闌駕壑,此岩未易登也。) 彈子磯 競秀英州山,臨江多俯瞰。觀音與彈磯,絕奇尤占。劃然千仞壁,削出長天塹。鴻蒙開辟時,鬼斧安拖鏨。虯柯縷絡之,蒙茸紛碧紺。乳竇小於拳,累然不容。相傳廣明賊,彈落金丸陷。雄非天山矢,險異蜀門劍。但見灘流駛,湍急不可纜。懷古夫如何,寒風江湛湛。(漁洋《南來誌》雲:“彈子磯懸崖千仞,如洞如廠,斧鑿鐫,擬於鬼神。”詩中亦可互證。廣明賊,未詳。) 仙霞關 七閩路與中原通,怪事咄咄驚天公。岡連嶺複雲樹を,飛鳥不度猿猱窮。微茫一線走絕壁,誰鑿溟幸開鴻蒙?二十八盤尤鬥絕,路難直似摩蒼穹。王公守國天設險,崤函に轅自古崇。茲豈小巫怯百二,偏隅冷落箐篁中。正恐五丁力不到,無諸倔強憑。爾來文物盛唐宋,舟車衢信當要衝。蛇形蟠曲磴道,史浩於此開榛叢。宋明王孫兩遺種,哀哀望帝啼鵑紅。日者井蛙跳涔水,高擁黃屋彎朱弓。陰平夜追渠帥縛,昆侖電掃巢穴空。雖雲負固不可恃,車箱箭名益隆。熱行五步一回首,仆夫告瘁心神忡。殘旗折戟渺何許。故壘瓦礫餘蒿蓬。淙淙飛泉下幽壑,朋衝百道鳴豐{隆}。回溪互證前路失,恍惚七聖迷崆峒。南風不競自天道,嗟哉豎子時無雄!欲呼真宰鏟疊嶂,永俾灌莽無伏戎。左鼓右旗列幾案,扌它舟舁轎從西東。懷古登危重興歎,溟茫襟袖侵霿。(仙霞關為閩、越扼要界,高二十裏,為級三百六十,曲二十二,宋史浩所開辟也。康熙中,逆藩耿精忠謀越此關,製府李之芳以兵遏之,卒以就擒。中一段正指其事,縱橫排,一氣蜿蜒,得昌黎之氣骨。) 查升 字仲韋,浙江海寧人。康熙戊辰進士,官至少詹事。著有《淡遠堂集》。 宮詹書法得董文敏之神,入直南書房時聖祖屢稱賞之。 訪吳采山不值 秋水乘孤艇,沿緣亂葦間。時看黃葉落,境共白鷗閑。林影溪邊屋,鍾聲雲外山。故人令不見,月出桌歌還。 過浦口和清字 公路浦口浦水清,甘羅城外征人行。大河直下千萬裏,哀雁差池三兩聲。南國浮雲天際滿,異鄉秋草夢中生。側身四望渾無盡,新月江關一片明。(風格亦從杜出) 陳丈樸庵招賞牡丹同人即席分賦得明字 金穀何如蜀錦城,放翁舊譜閱《天彭》。置身富貴何須早,到眼雲霞覺倍明。丁字簾前圍蝶翅,午時畫裏驗貓睛。風流共憶《清平調》,合座春光醉玉罌。(牡丹用富貴字,最易近俗,此翻用之,轉覺其雅,死活之別也。 《埤雅》載人得畫牡丹與貓一幅,莫辨精粗,識者謂花枝哆而色燥,此正午時花也。貓眼黑晴如線,此正午時貓也,貓旦暮目睛圓,日午漸狹長,正午則一線矣。用來恰好,上一句以繡球作陪襯也。) 八裏莊 斷井冰膠汲水痕,炊煙三兩不成村。客嫌南語呼難應,門對西風火不溫。白月荒途深夜柝,黃沙野菜雜蔬盆。耳邊俄覺秋濤卷。臥聽弩駘草根。 陳大章 字雨山,湖廣黃岡人。康熙戊辰進士。著有《玉照亭詩鈔》。 楚風舊沾鍾、譚餘習,後又變為淩厲,芒角多而性情隱矣。作者矜平躁釋,一歸恬和,可以覘其所養。 九江夜泊 解帆及夕陽,係舟傍枯柳。天低九派流,浪抱孤城走。奇峰插鬥南,雄勢壓江右。雲中五老人,見我時招手。靜夜冷魚龍,古戍沉刁鬥。欹枕不成眠,且飲潯陽酒。(舟中望見五老轉雲五老招人,如此用筆,便覺靈活。) 甕山拜耶律文正公墓 林轉河陰長,遙峰粲可數。迤邐得甕山,嵌若覆釜。劫火土一А,英靈耿萬古。元祖昔龍興,戎馬日旁午。微公濟世心,斯人盡豺虎。荒祠香火微,斷碣聚鼯鼠。漠漠望秋雲,含情空激楚。(耶律楚材,遼之裔也。輔元祖有濟世功,予遊西山,曾拜其墓。) 王文成紀功碑 〔碑略雲:正德己卯,宸濠叛,稱兵向闕,破南康、九江,攻安慶。臣以列郡兵複南昌,宸濠擒,餘黨愁定。天子聞變赫怒,親統六師臨討,遂俘以歸。末雲:式昭皇靈,嘉靖我邦國,時庚辰正月也。明年,嘉靖入繼大統,果符其讖。先是公將獻俘闕下,江彬等檄令縱之鄱湖,俟上親戰而後奏凱。公不得已,間道入杭,以濠授張永,遁入九華山。隨補奏,序彬、永等功上之。然公卒無賞。嘉靖初,下其議,乃起為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 武皇巡遊不知疲,朝禦豹房暮京西。群狐跳梁嗥且舞,搖搖九鼎一發危。宸濠釁踵钅番起,盤結肘腋成窮奇。堂堂孫許孫中丞燧、許按察逵仗節死,東南傾刻翻潢池。虔州中丞屹柱石,忠義憤發非人為。同時幕府盛才傑,(太守伍、邢諸公。)戮力共豎天王旗。黃石磯前一再戰,掃除凶焰無孑遺。事不浹旬功再造,隻手半壁扶坤維。當時廟謀亦癡絕,露布已上重誓師。天子自將佩將印,六軍雷動江淮湄。謗書何止盈一篋,當關虎豹皆狐狸。深謀豁達格神鬼,苦心退托隨髡緇。開先寺前七佛碣,旁有大字鐫崔嵬。雅頌嚴正揭日月,蝌蚪錯落蛟螭。改元兆讖實天啟,酬庸錫爵開禎期。平原之書次山筆,千載以後非公誰?昔從流傳看拓本,頃來石壁瞻豐碑。公之英烈傳萬古,求之翰墨蓋已卑。區區群兒肆口舌,劍首一終何施。嗚呼奇人奇功不世出,使我摩挲再拜興嗟谘。(钅番,安化王也。先宸濠反,楊一清、仇鉞討平之。 王守仁禽宸濠隻三十六日,時安邊伯許泰、太監張忠等皆受辰濠賄,恐守仁見上聲其罪,轉言守仁先與宸濠連,後乃變計。武宗知其忠,不信,複言其必反,多方沮抑之。守仁先以宸濠付張永,既乃入九華山僧寺待罪,得免。詩中直陳始末,作傳讀可也。) 登小孤山 蜀江萬裏浮鴻蒙,洞庭勢峽彭蠡雄。小孤突起插天半,百川砥柱為之東。磴道虛無動寒色,漁舟一葉傍絕壁。蛟鼉正晝吼風霾,泱漭孤雲天地白。參差樓觀麗朝霞,繡ひ珠箔顏如花。陰岩咫尺蓄雷雨,怪樹千歲盤龍蛇。吳楚雄關此第一,折戟沉沙莽蕭瑟。憑闌決眥倚半酣,盡卷乾坤入詩筆。隔江清靄有彭郎,銀河帶水遙相望。舟師招手聞絕叫,急趁南風過馬當。(小姑嫁彭郎,東坡偶然戲筆,後人輒以此相謔,殊可笑也。此出以端重之筆,能脫窠臼。) 送胡卜子南歸 春光叫徹栗留音,贈別何堪折柳吟。空說高台收駿骨,隻應敝帚享千金。五更風雨窮交淚,驛路鶯花故國心。白雉岡頭荒圃在,未妨述作老雲林。 次韻薑西溟秋日雜感 珥筆頻年在石渠,一囊官粟百無餘。(自注:君久與史局,食俸而未得官。)伯鸞本不因人熱,中散從知與世疏。尺蠖屈伸存我法,蝸牛負戴亦吾廬。短檠取次新涼入,珍重窮愁且著書。 戊子生日書懷 少日淩兢履畏途,抽身雲水補桑榆。負薪未便慚翁子,學句猶能傲達夫。勳業盡拋青瑣客,形容尚類列仙臞。蕭條四壁空無有,新掛廬山瀑布圖。(自注:時有遊廬山之意。) 觀化久師齊物叟,忘機甘作灌園人。熊魚自古難兼味,木雁中間可置身。野艇籠煙催放鶴,斷槎欹石坐垂綸。一編最愛《襄陽傳》,聊為清時備隱淪。 陸寅 字冠周,浙江錢唐人。康熙戊辰進士。 冠周,高士麗京之子。麗京出亡不歸,冠周訪父,幾遍宇內,終不得,幽憂畢生。少歲即有豫章拔地之勢,遭困厄,詩品愈高,刊文集時,名未成也。戊辰後詩無刊本,故未得見。 歧路行 出門竟何之,東西南北皆路歧。仆夫執轡馬躑躅,驪歌一聲聲最悲。道傍桃李似惜別,飛花故撲金屈卮。人生目前貴適意,不如還逐屠沽兒。兄袁盎,弟灌夫,相逢自負高陽徒,樗υ百萬能呼盧。朝金張,暮許史,拔劍欲為知己死,眼前誰是嚴仲子? 宣德箭歌 〔丁巳夏,餘客長安。市有鬻爬背麻姑爪者,視其杆,有“宣德八年餘幹縣所貢竹箭”字,後無所用,散落民間,改為爬背之具。餘乃作歌。〕 長安城東鬻廢箭,故老欷噓萬人看。金鏃敲殘鼓鑄鋒,鴉翎落盡丹黃變。棄擲風塵未嚐試,老杆分明宣德字。珍惜曾教武庫藏,標題尚識良工製。高皇昔日戎衣著,劍掃妖氛定雄略。已見蒲稍入大宛,更聞醬開邛﹂。茫茫九服初通貢,竹箭東南待弦控。包茅常例豫章來,司空檄取官胥送。貽謀孫子但垂衣,夜夜黃星護紫微。三殿日高香不散,上林花暖燕群飛。夕烽並罷平安火,服禦深宮無一可。青磁燒出碧雞成,熏爐製就黃金裹。內家擎獻龍顏動,流落人間至今重。金馬銅駝倏已非,石苦矢成何用?隻今新製逾工巧,故物休言舊時好。猛將難調神臂弓,仙人且代麻姑爪。君不見銀泉山下草蕭蕭,狐兔秋原正寂寥。仰天大笑羽毛落,一箭穿雲看射雕。(明自宣德後,武備漸弛,至正統而有土木之變矣。從廢箭中發露此意,點入宣窯、宣爐,不同閑筆。) 秋日憶家大人粵遊 又見秋風動,蘆花江渚飛。忍看時序變,猶與老親違。遠信無他語,深情隻望歸。應憐揮手日,兒女共牽衣。(真摯近杜。) 自笑 自笑桑弧誌,天涯隻布衣。到家翻是客,逆旅豈如歸。白日從愁盡,青山入夢非。緘書與僮仆,為掃釣魚磯。(五六寫盡作客人心事,“青山入夢非”,即“夢裏還家不當時”意,此覺更簡。) 錢塘懷古 祠廟吳山草木凋,蘆中窮士舊吹簫。眼看吳市東門甲,怒卷錢塘八月潮。烏喙竟能亡敵國,魚腸應悔刺王僚。錦帆一片風流盡,白馬紅旗浪裏招。(東門,《史記正義》謂鱔門,即孚門,後改葑門。子胥雲:“懸我目於東門之上,以觀越寇之入也。”悔刺王僚,見位傳僚之子孫,越未必滅吳也,前此無人道及。) 秋日雜感 翹首天涯那可憑,丹楓一望淚初凝。羞軹裏逢嚴遂,曾否夷門辱信陵。攬鏡未應頭似雪,埋憂不辦酒如澠。桌歌且逐中流去,蕩槳操舟我亦能。(頷聯見不逢知己意。) 沈名蓀 字間房,浙江錢塘人。康熙庚午舉人,選攸縣知縣,未赴。著有《梵夾集》。 漁洋《香祖筆記》中載門人沈間芳詩話三則,本字間房,《筆記》中應誤書。 題畫冊 篷開獵獵風腳,舵曳イイ浪痕。杜宇飛邊蜀道,哀猿啼處荊門。遠紅夕照千裏,濃綠垂楊幾村。已到落帆亭下,客心還怕黃昏。(六言律詩,偶備一格。) 去京師 望望南天雲樹學,滄浪仍臥釣魚磯。誰言京洛緇塵滿,我獨還家是素衣。(予詠《白燕》末二語雲:“京洛何妨共棲宿,素衣未必化為緇。”有同心也。第間房寫懷,予則托興。) 丙戍榜前夢羅昭諫見過 鵠袍烏幘一先生,刺寫江東給事名。八百年來成把臂,可能同訪舊雲英?(自注:昭諫有《贈舊妓雲英》詩:“我未成名君未嫁,可憐俱是不如人。”) 湖磯歸理釣魚蓑,收拾從前淚點多。笑煞江南村使者,有名金榜便如何?(自注:“淚擬何門落玉盤”。昭諫句,江南有使來聘越,不知有羅給事,問何以故,曰:“隻為金榜無名,所以不知。”) 惠周惕 字元龍,江南吳縣人。康熙辛未進士,由翰林院庶吉士改授密雲知縣。著有《研溪詩集》。 研溪先生受業於堯峰汪氏,故詩格每兼唐、宋,然皆自出新意,風神轉佳,不似他人摭拾宋人字麵以為能事也。生平邃於經學,貫穿融浹,亦不第以詩家品目之。 出門 饑寒逼腐儒,顛倒作奇想。長安遠於日,無故思一往。曾聞丈夫雄,咫尺視天壤。豈知適千裏,三月費勞攘。為裝迫旦暮,無乃太鹵莽。蕭然一室中,何物是行帑。念此壯心摧,低徊轉悒怏。(出門心事,為起手十字道盡,然能抱道守拙,饑寒亦不能逼也。) 浮雲翳清晨,孤帆雨初注。結束上高堂,回遲更千慮。苦心發歡顏,但道舟楫具。小兒不知愁,牽衣乞同去。不忍與明言,多方使之誤。送行雜親朋,刺刺語及暮。風爭雨漸稠,篙師發微怒。郎今何多談,明日誰與訴? 夜坐有懷 青天如澄江,片月初洗出。草光露離離,樹影風瑟瑟。寒更夜點疏,驚羽孤飛疾。惆悵不成眠,懷人坐終夕。(簡極,高極。) 從赤城至國清寺 千山萬山渺何處,塔影層層國清路。斜陽林外送微風,布襪蕭然蹋雲去。寺外澄潭一鏡圓,連漪倒浸青蒼山。長鬆蜿落潭底,白日疑有蛟龍眠。泉聲曲折引我入,菩提一樹高摩天。龐眉老僧可人意,為我掃石開禪關。匏樽酌茗薦瓜果,野味足洗官庖膻。坐來庭徑轉岑寂,修竹杳聞清猿。北窗腳許高臥,冰簟蔭借青琅。始知物外即幽曠,化城何必離人間。念昔平生俱道長,行驂劫劫無停鞭。三年席帽客京國,口識甘苦難為言。今歲崎嶇浙東道,水浮陸走行三千。(自注:自錢塘、太末、永嘉至台州,將出紹興,計三千裏矣。)人生如此竟何為?空使慘戚凋朱顏。誓從今日抉塵網,山深林密行盤桓。桃花流水跣足渡,嵬峨半醉來參禪。(但寫國清之幽曠,易於平直,得平生道長一段,以往日之艱辛襯目前之遊衍,彌覺然物外,趣味無窮矣。七言古須於平直中尋出曲折。) 贈維揚顧書宣 維揚顧子文章雄,渡江問我清溪東。入門一見便驚絕,袖底詩卷光熊熊。造次手攬讀未遍,齒牙陡覺生清風。君言學詩二十載,前後正變差能窮。人生眉眼不自見,願以妍醜煩青銅。餘時怵惕未敢荷,君才何健詞何恭!吾身貧賤困荊棘,竊弄筆墨吟三冬。一言落紙與俗忤,口排吻擊轟兒童。邇來讀書但自省,得失豈暇爭雞蟲。聞君議論複感發,如瞽得相行有筇。君才し捷實倍我,何以屬我相磨龍。得聞君善我必勸,若遇我過須君攻。昌黎韓子昔有語,終始相合如巨蛩。君今別去正秋暮,得句幸寄南飛鴻。(眉眼不自見二語,妙喻不減東坡。) 同諸君興聖寺看杏花 誰剪明霞散山曲,千枝萬枝紅簌簌。五家合隊麗人行,杜老瞢騰看不足。聊憑杯酒添春酣,烏帽欹斜尚可簪。客路心情似春雨,晚來和我夢江南。(必征引杏花典實,便是笨伯,妙處正在離即間也。然得此解者甚難,若竟以不切為能,則又誤會其旨矣。) 再賦一首示木及同遊諸子 西勾之西花為國,暈碧裁紅鬥顏色。杏花今歲開獨遲,不共棠梨作寒食。嫣然一笑破寺中,恰似詩人在遷謫。嬉春寶馬空當當,盡是看紅不看白。(看紅看白,遺山語。) 楊朗愛惜攜酒過,花欄日底相婆娑。清香泥人著ブ席,酒鱗瀉影搖紅波。花如有情解留客,到手莫負金叵羅。春風去矣綠陰合,明日花老君如何?(正值改官縣尹時,隨所感觸,俱成妙語,按其詩稿中知之。) 夏日寫懷 自從飛到人寰,最憶城南香水灣。旅舍一涼來好雨,竹床昨夜夢青山。藕花風繞湖三麵,紅豆陰輸屋半間。更有西鄰垂白叟,來言玉桂待同攀。 重九潘長公恬庵昆仲招同魏蒼石飲太白樓分韻 天圍睥睨擁南樓,畫飛甍俯濟州。千載尚餘高士跡,一尊今續酒入遊。碧雲淡日黃花節,紅樹西風白雁秋。客裏放懷須酩酊,莫教棖觸故鄉愁。 敝裘(和查夏重) 一番淒風促暮砧,漫傾殘笥付縫。絲紋斷續難容線,毛理稀疏不受針。猶有餘溫勝短褐,還將獨夜抵重衾。歲寒惟爾堪相倚,忍為豐貂易素心。(一結見用意之厚,待物待人如此矣。推而廣之,詔求故劍,亦是此意。) 再用衣字韻(悼亡妾趙氏) 春時初嫁秋來病,九月東遊我未歸。獨擁寒衾壓針線,辛勤還為寄冬衣。年來無夢到彤扉,臥聽三商玉漏稀。記得去春風雪夜,添香喚我著朝衣。 桌歌 秋光瑟瑟半江紅,花事闌珊到水ヶ。昨日芙蓉今日老,一年生怕鯉魚風。 楊中訥 字顓木,浙江海寧人。康熙辛未進士,官春坊中允。 高郵道中書事 秦郵幾帶盡荒蕪,清水潭連甓社湖。草舍寒煙何處在,貧家鬥粟料應無。空懷憂國長沙淚,難繪流民鄭俠圖。聞道今年秋正熟,官租想已半追呼。 陳鵬年 字北溟,湖廣湘潭人。康熙辛未進士,官至河道總督,諡恪勤。著有《滄洲詩集》。 述憤次李崆峒韻 攬鏡歎疇昔,我生良不辰。遭逢承平世,罪戾蓋有因。束躬待斧鉞,奄忽彌十旬。天怒諒可回,恩波浩無津。巽命重遲回,已足感臣鄰。永念衰病母,江湖隔昏晨。恐懼心膽碎,雨泣鼻酸辛。上有聖明君,下有垂白親。(此為製府彈劾後作於獄中,不忘君親,可以想其胸次。 崆峒為劉瑾所陷,有《述憤》作,故恪勤追和之。) 新春雜感次韻和中山 鐵甕城邊路,金焦江上山。蛟螭蟠地軸,豺虎踞天關。皎日群陰散,春風十畝閑。煙雲儼圖畫,蠟屐好躋攀。(恪勤兩次為製府參劾,待罪京江,故稿中京江詩獨多。) 京江雜詩 傑閣俯城陰,闌幹每一臨。曲阿秦郡縣,北府宋園林。山色分吳楚,江流自古今。春風滿天地,無限望鄉心。 送靜庵僧之五台結夏 五月正炎熱,山寒不可勝,好將雙赤腳,去踏萬年冰。虎石階前伏,龍雲缽底興。欲隨飛錫住,鬆雪路層層。 江幹 愁雲毒霧銷江幹,院落沉沉晝景寒。貔虎千重森鐵甕,穹霄何日下金竿。迢遙石呼難徹,寂寞丹心淚已幹。蟣虱一身天萬裏,仍依北極望長安。(忠愛之憂,時時流露,故終免於難。) 與許謹齋都諫夜話 琪樹琳宮鎖寂寥,逢君燒燭坐寒宵。三春華發棲江表,五夜丹心巒聖朝。禁闥似聞憐讜直,湖山自合老漁樵。鯉魚風裏桃花水,共聽南徐早晚潮。(時公詩有“鷗盟”字,噶製府奏其連結海寇,必欲致之於死,猶東坡詩之詠檜也。賴天子仁聖,明其無辜,而公亦瀕於危矣。詩中“似聞憐讜直”,應指此也。) 移寓城南草堂紀興 北堂遙隔楚雲西,遠近浮槎理亦齊。豈有園官供菜把,仍催稚子樹雞棲。寄奴井在泉堪汲,丁卯橋荒路不迷,比似成都留杜老,居人指是浣花溪。(此在京江時移寓,玩其詩意,若欲終老於此者然。) 冬日感懷 河淮重寄寵旌旄,方略頻傳霄漢高。中夜扁舟偕畚鍤,經年匹馬狎波濤。廟堂正切宣防計,簿領仍懸撫字勞。漸看海疆今沃壤,桑田兒女獻春醪。(此為從事河工而作,乃當日事也。下二章追念前事。) 清時稽古獨優崇,詔許諸儒集禁中。花發上林春窈窕,雪晴阿閣日。直廬夜檢青藜照,講幄朝呈《白虎通》。痛定湘累慚報國,皂囊無補但雕蟲。(此懷武英殿修書而作。) 平生夢落五湖邊,竹馬重來事黯然。蠲賜歡聲方動地,滯淫秋水又浮天。東南財賦無籌策,士女嬉遊有歲年。春樹萬家煙霧裏,白公堤上每流連。(此懷治吳舊事而作,公先為郡守,後署分藩,故有竹馬重來之語。) 黃叔琳 字昆圃,直隸宛平人。康熙辛未賜進士第三人,官至吏部侍郎。 昆圃先生愛才如渴,聞人一長,必稱揚之,使之成名,蓋宰相心事也。年十九登第,後庚午、辛未諸舉人、進士兩詣其第,稱後同年宴會,誠熙朝盛事雲。 柏林寺觀李晉王畫像歌 沙陀懷古趨僧舍,駐馬柏林還看畫。素綃拂試生輝光,神威凜凜須眉張。紅袍玉帶結束好,唐季英雄一目眇。當時角立有朱三,百戰幹戈人易老。國仇未複留遺恨,破碎山河安足問?莊明帶劍左右立,錦囊盛矢受遺訓。誰歟寫照妙入神,李家父子俱天人。鷹揚虎視空一世,經營慘淡傳其真。千載留貽歸淨域,世無別本須珍惜。卷圖四壁起英風,想象沙場萬人敵。(寫出晉王英氣勃勃,錦囊三箭宛然在目,非此詩不稱此題。) 送孫文博之雲南省覲 此去行歌《陟岵》詩,短長亭外柳如絲。雨過山驛雞啼竹,風送江程掛枝。花下迎親依曉署,尊前憶弟夢春池。可能裁得相思錦,六六紅鱗寄莫遲。 高孝本 字大立,浙江嘉興人。康熙辛未進士,知涇縣、績溪。著有《固哉叟詩》。 固哉作令,鋤強梁,平冤獄,振興文教,以不善事大吏去官,後遍遊名山以終,兩邑人春秋祀之。 沒字碑 山巔樹石表,雷雨終不欹。捫讀了無字,傳是秦皇碑。東封銘功伐,曷詔丞相斯。或雲藏金策,石函外覆之。亭亭霄漢間,觀者徒然疑。祖龍昔多詐,茲意諒可知。六籍既已燔,焉用文辭為?將以愚黔首,徒令萬古嗤。(《沒字碑》向無實指,此以焚書愚黔首意實之,應為定論。) 登華山 萬古神靈嶽,三峰鎮雍州。首陽曾北裂,星宿此東流。台駐軒皇蹕,天垂白帝旒。行攜九節杖,長嘯訪丹丘。 誰開千尺峽,斷處若相連。豈有丹梯接,惟憑鐵綆懸。猿攀岩倒上,鼠伏穴傍穿。自度車箱穀,飛升傲列仙。(劉君東郊述登華之險,全憑鐵索,鐵索以上,複用倒攀旁穿,詩中兩聯,真寫得盡。) 直到神仙窟,陰陰紫翠濃。希夷雲際臥,毛女樹邊逢。二十八潭水,五千餘仞峰。煙霞都踏遍,欲跨兩茅龍。 贈王山史先生 紫氣行看近,重重嶺上雲。山尊秦二華,名重漢三君。獨鶴亭初到。如鸞嘯乍聞。欲依張楷市,可許一廛分? 鹿忠節公祠(鹿太常善繼) 自是胸藏十萬兵,提戈出塞事無成。廟堂不惜封疆壞,門戶惟知水火爭。辛苦四年隨相國,倉皇一死殉危城,白揚風急祠前樹,猶作金戈鐵馬聲。 姚弘緒 字起陶,江南華亭人。康熙辛未進士,官翰林院編修。著有《招隱廬詩》。 送閻荊州終養歸中州 驪歌聽罷惜離群,折柳春城倚晚昏。日下重君能愛日,雲間愧我尚瞻雲。霞觴味並金莖賜,彩袖香從玉殿分。聖主恩深親未老,好承庭訓答明君。(三四自然雅切,不入於佻。) 程文正 字範村,江南江都人。康熙辛未進士,官工部主事。 采石李翰林墓 蒼蒼鬆柏繞層岑,謝青山葬翰林。天子呼來猶得謗,世人欲殺亦知音。煙迷墓杳漁樵路,月照樓空江海心。鸚鵡鸕鶿杯杓好,死生有約酒星沉。(若世人不欲殺,是以尋常待之矣。語極警極快,若黃九煙見之,必采入《驚天集》中。) 錢王廟 霸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