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星占鬥牛，當年氣蓋海山秋。三千客自知羅隱，四十州空問貫休。鐵箭尚藏遺廟在，錦衣誰似故鄉遊？殘碑有字還堪讀，玉局鴻文筆力遒。（三四本事作對，天然名警。） 姚士陛 字別峰，江南桐城人。康熙癸酉舉人，著有《空明閣集》。 月夜泊慈水 舟泊聞宵柝，鄉心正鬱陶。岸蟲秋老急，江月夜深高。兒女懸雙淚，年華送二毛。嗟餘悲失所，蹤跡獨勞勞。 送五弟（自注：時欲遊蕭山） 宦遊記汝懸弧日，一瞬滄桑十八年。早歲負薪廉吏後，重來衣葛故人前。出門含淚離慈母，長路衝寒值雪天。好認荒祠拜先子，江郎橋畔古壇邊。（別峰考作令蕭山，其弟生長暑中，故有重來衣葛之語。） 有懷 但分離處即天涯，若個離家不憶家。自笑欲歸歸未得，也將歸信卜燈花。 顧圖河 字書宣，江南江都人。康熙甲戍賜進士第二人，官翰林院編修。著有《雄雉齋集》。 太史韻語都從性靈流出，無一言依傍，鄙意深喜，但所得詩隻二卷，未見全帙。從前與令嗣善，不及一借，今令嗣已成古人，可惜也。 攝生 保國釋外懼，攝生留小疾。朽索馭羸馬，徐行百無失。中疏固其衛，獲少靳其出。割欲如守疆，謹身如縛律。不讀黃老書，淵冰宜戰栗。（自恃強健，每易傷生，留小疾正以攝生也。固其衛，靳其出，得老氏精蘊。） 任運 善走須得途，邪徑不可行。善博須得盧，不關人力成。達人期任運，世路誇趨營。百慮輸一忘，百巧輸一誠，不見信夭翁，亦得全其生。（慮輸於忘，任運也。巧輸於誠，任運中有工夫在，更說得密。） 息交 君子如春風，可愛不可竭。小人如酒顏，但得暫時熱。急弦莫浪彈，一彈弦一絕。市交莫浪交，中路難固結。惟當同心人，可與論金鐵。（狀小人之交，喻新而確，連上二章，皆閱曆有實得語。） 諸葛銅鼓 武侯未築祁山壘，先出偏師渡瀘水。人言孟獲不足擒，股掌玩之徒戲耳。豈知北伐用南夷，正欲中原掃仇恥。人笮馬供鞭驅，羅鬼烏蠻皆效死。至今銅鼓散山穀，峒戶流傳尚誇侈。精銅其質革其音，想見援χ兵四起。鳥蛇龍虎倏離合，戎機萬變人難擬。曾傳八陣有遺磧，更說旗台餘故址。此鼓千年尚宛存，血戰消磨土花紫。君不聞定軍山陰雨中，山鳴雷動聲隆隆。埋鼓鎮蠻功未畢，反旗走敵恨無窮。（公之平南夷，正為北伐計也。議論正大，寫銅鼓處，亦有色有聲。） 斷硯歌為薑西溟先輩賦，硯為家梁汾舍人擊碎 薑侯硯小才如掌，玉膩金清世無兩。俞糜發采宣毫爽，酒半傳觀各誇賞。舍人怒起奪之急，罵何堪一錢直。奮捶頓似玻璃拆，滿座失聲留不得。物之成毀有由然，舍人辯口方便便。君不見薑侯醉作草聖狂而顛，怒倪ΝΜ龍蜿蜒。又不見薑侯著書卷幾千，抵突彪固追談遷。脫手便有風雷纏，廟堂頗複急此賢。諸公百僚壓其巔，祿米不救饑窘煎。焉用此石空鑽研，羈窮白首默自憐。嗚呼胡琴摔破不複弦，唾壺口缺那更全。薑侯乃煎麟角鳳觜之膠重綴聯，玉蜍吐水調鬆煙。摩挲自謂石可田，石鄉可遊吾老焉。（借舍人口中極抒憤懣不平，歸到薑侯恬然自安，尤見身分，若無此結，易流於粗。） 天平山 山遊窮日返，絕勝數天平。偉石皆人立，欹崖忽鳥驚。僧龕雲共住，樵路鹿兼行。耳畔猶虛響，淙淙落澗聲。 呂履恒 字元素，河南新安人。康熙甲戍進士，官至戶部侍郎。著有《夢月岩集》。 少司農時，言詩者多欲尊宋祧唐，而作者誌趣，不但不落唐以下，並蘄追六代以上而從之，可雲特立獨行者矣。今後人之詩，尚能篤信家學。 斫榆謠 天謂我民何？夏不雨，秋不雨，春無麥無禾。取彼斧戕，榆則有皮。（葉。） 長吏見之，怒形於顏。趨伐其樹，盡其根於田。將報上官，曰維豐年。（意古詞古，但如此長吏，今之所謂良臣也。） 言詩 〔詩至唐，菁華竭矣，後人取其糟粕釃而漉之，知不複醇也，乃更雜以醯醢，氣索味變矣。今之有誌者，盍力為防焉。〕 唐虞有賡歌，言誌始為詩。渾噩元化裏，包匭理無遺。飲食以為質，采色安所施。有既以衰，文質將析離。周《雅》啟其鑰，楚《騷》蕩其涯。役精實有物，雲表發高思。蘇李綴遺響，齊梁多蕪辭。卓哉栗裏子，清真乃得之。杜陵忠厚人，情深文亦奇。奈何李供奉，獨賞謝玄暉？（《風》、《騷》以後，獨標陶、杜，此卓識也。小謝非不佳，然謂之名家則可耳。 一序極佳，近人久不敢開此口。） 祖越寺至羅漢洞 空山寂無聲，鍾磬自生響。宛轉鬆石間，忽來雲鳥上。筋骨未遑安，耳目已豁朗。岩腹正中穿，出入隨俯仰。混沌誰開鑿，玲瓏非意想。仰視縹緲峰，天表撐一掌。其上有飛觀，安能度袤廣。自非餐霞人，邈然不可往。（“出入隨俯仰”五字，寫盡穿洞神理。） 牛口穀 虎頭岩，牛口穀，山農斤斧入林木。取材為炭充官屋，命與豺虎爭反覆。裏胥坐門催軍粟，箕斂鬥會麥千斛，鳩聲未已索食肉。終歲許許，不寧邦族，入門手足成皸瘃。皸瘃不足惜，擔負入縣，詰旦歸來┖芻菽。老者穀死少者哭。為問哭者何所欲？願地勿生山，山勿生木，不然寧葬豺虎腹。羨彼鰥寡與孤獨，一身委壑，心無係屬。（願地勿生山，山勿生木，想奇矣，末並羨無告之四民，痛楚何似。倘有觀人風者，尚其采之。） 長歌行送友人遊太梁 君不見秦川客子曠世之逸才，吟詩百篇酒百杯。但見飲盡市中酒，不知詩似黃河天上來。瀚海鵬飛蔽日月，龍門起隨風雷。華嶽三峰在腳底，蹴踏萬裏昆倉摧。三光不舒神鬼怒，帝命文鬼施禁錮。極之所往吾道窮，東西南北遊何處？洛陽古都會，才子如星布。賈誼長沙死，蘇秦燕國去。後來者誰可與言，東裏之顰邯鄲步。我生在窮穀，白首事章句。與君相逢鬆石陬，感君卻扇一回顧。婕妤羞見邢夫人，低頭下泣不敢妒。我織流黃，君織紈素，五色為章，不如衣故。思公子兮未敢言，怨美人兮恐遲暮。浮沉誰許青雲交，莫問悠悠彼行路。以茲傾倒忘饑渴，歡娛過景參商闊。千裏相思共秋月，明明在天何可掇。惟有春風知我心，一夕吹君來潁陰。潁陰西望鄉關遠，白雲無際山沉沉。箕山之巔，大嵬之岑，芳草清和，夏木蕭森，可以與君握手而登臨。胡為杖策大梁去，別恨還同河水深。況複今日人間世，朱亥侯嬴不得意。但飲千鍾酒，莫問十年不平事。解我囊，治君裝，薜荔衣，芰荷裳。浩然氣吐青天上，下視俗物都茫茫。朽腐神奇亦何常，綿繡文章皆秕糠，水雲山木生光芒。長歌歇，天蒼蒼。（友人先遊西北萬裏之外，後相與會合，極服其才思之高，旋又往遊大梁，恐今日之大梁，雖朱亥、侯嬴莫能遇合也。蒼茫飄忽，泯承接段落之痕，近人無能為役。） 天門行（自注：新安，一名鐵門） 〔哀陳公也。公諱顯元，楚之蘄州人。崇禎壬午令新安，以息民為治。時洛郡失守，屬城邑皆隳，公率民登鐵門寨，日夜守陴，不為動。賊檄公，公碎其檄大罵。賊怒並力攻之。寨啟，無少長皆屠。公走且呼曰：糾民守死者，縣令也，宜殺某，勿苦我民！賊不顧，公持其刃呼益急，遂殲焉。其子某亦遇難。遺民三十六人，為負土築墳。予聞諸父老雲。〕 澗水奔山齧石根，逆流百折趨鐵門。鐵門山上壘培在，居民曰是陳公屯。瓦礫崩翻燒黔黑，荒塚草白天黃昏。猶傳壬午世反側，函穀關潰無完邑。我公陟辟石，率民堅守勿降賊。賊移檄文謂公語：彈丸區區何自苦？公揮炮石擊賊軍，雙眥俱裂詈狗鼠。黃巾萬眾並牛力，飛鏃滿眼天地黑。累卵難支巢樹傾，蒼顛黃口遭磔。更張空無所懼，齒齦血頸僵不仆。同時哲嗣亦罹殃，遺民負土營雙墓。籲嗟乎！天柱地維昔崩摧，金城鐵甕空崔嵬。北門鎖鑰墮燕薊，上東門亦軍延開。迎降倒戈滿眼是，公獨守死何雄哉！春來杜宇猶啼血，瓦棺不朽常山舌。落落青鬆三尺堆，常照嵩峰萬古月。 早發褒城 旅客聞雞早，征車發驛亭。江城搖落月，石棧出寒星。林啟前村白，天回遠岫青。七盤關下水，幽咽不堪聽。 梁州 蜀道天難上，梁州路已遙。岷れ蟠北戒，江漢導南條。落日七盤嶺，晴天萬裏橋。獨留懷古意，歌哭未能銷。 留別漢南諸子 白起城邊草，年年怨別離。漢王台上月，夜夜照相思。歧路自茲去，故人何處期？涔淫數行淚，東盡漢江湄。（茲取其格，不在語言之工。） 棧中 九折征鞍一敝裘，壯遊心曲在梁州。山當子午縱橫處，水落褒斜日夜流。秦氏餘威碑字滅，漢家殘燒石痕留。昔年義舍勞尋問，衰草寒煙見旅愁。（前七子中，近李北地。） 潼關用崆峒原韻吊孫司馬 漢京形勝枕雄關，指顧山川一掌間。地險半開函穀月，天青唯見首陽山。中官催戰來何疾，司馬揮戈去不還。萬古黃河流血淚，春風慘淡旅人顏。（吊孫傳庭也。傳庭幾滅寇，因天雨催戰而敗，傳庭死而明亡矣。一結深惋痛之。） 金川門詠史 金川北望日黃昏，聞道燕師入此門。不見古公傳季曆，隻知太甲是湯孫。風雷豈為鴟變，江漢難招杜宇魂。南渡降旗何麵目，西山省恨舊乾坤。（議論正，音響高，此種詩用全力而成。） 孫大帝廟 仲謀才誌擬難兄，江左開基事竟成。仇國稱臣緣底急，同盟歸妹卻相傾。南邦文武材何在，東鄂江山跡已更。惟有遺宮傳避暑，古苔荒草對孤城。（降曹丕而謀西蜀，何顏見桓王於地下耶？愚嚐有句雲：“彼亦豚犬流，烏足稱英雄。”） 荊州懷古 嚐思痛飲讀《離騷》，萬古傷心在二毛。《風》《雅》以還兼正變，懷襄之獨憂勞。同官已妒能文寵，弟子猶傳和曲高。此日九原難可作，東門隱隱見蓬蒿。（頷聯寫盡屈子生平。） 嚴子陵祠（自注：祠在鞏縣。） 霜落秋城木葉丹，客星祠畔肅衣冠。故人無意驕同臥，天子何能屈一官。嚴瀨江山空浩渺，原陵鬆柏自高寒。東都多少知名士，不及冥鴻一羽翰。 山海關 天際重關虎豹扃，前瞻雲樹尚冥冥。山餘落日千峰紫，海瀉遙空一氣青。漢塞烽煙亭甓壞，秦城膏血土花腥。漫吟碣石東臨句，絕代雄才敢乞靈。 許由塚 青山頂上一孤丘，俯視陶唐十二州。偶使人間知姓字，遂教潁水ネ清流。 荊山（自注：懷遠即卞和采玉處，有抱璞岩。） 玉蘊山輝自有期，匹夫眩璧罪何辭。那知太璞元來貴，不在連城互易時。（見玉之貴不在既剖後也。為比德於玉者增長聲價。今之抱璞者，急欲眩奇於人，何哉？） 陳璋 字鍾庭，江南長洲人。康熙甲戍進士，官至翰林學士。著有《東冶集》。 學士係左之先生令嗣，韻語克承家學，即應製詩亦不膚浮，其本領可知矣。 閩山雜詠 初識南甌路，灘船匝月程。江留螺女跡，台記越王名。地氣三春冷，天時半日晴。誰呼行不得，江上鷓鴣聲。 屬國滄溟外，雄圖壓巨鼇，城隅防鼠雀，市上賣弓刀。旗鼓雙峰雨，樓船八月濤。將軍今坐鎮，冠蓋路相高。 萬井山環抱，南圖亦壯哉！槎從天漢上，門傍海雲開。烏石藏幽寺，青榕蔭古台。到今傳擘荔，壇坫願追陪。 七月己未恭接誥命 少作貧家婦，歸寧更不歸。九京加翟，六月感牛衣。（自注：前室王氏歸餘才半截，旋有曆下之行，遂成永訣。）故鏡照顏慘，宵燈入夢稀。此生同穴誓，何日重相依。 過張桓侯故居 漢鼎三分日，桓侯戰伐高。心猶輕馬趙，氣已奪孫曹。鹵莽生何惜，精靈死亦豪。英風留涿鹿，不剪舊蓬蒿。不填故實，自是桓侯，移壯繆不得。 送高鶴洲範舒山家訁刃叔諸侍禦西征 日下聞天遣。荒寒萬國西。非關驅獬チ，直欲掣鯨鯢。倍道旌麾遠，先鋒鎧仗齊。書生能慷慨，臨別不含淒。（結意見諸臣忠愛，不作兒女態也。餘前亦有句雲：“食祿自應持正論，至尊終是重良才。”見主臣交得。） 攬轡平生誌，防身一劍依。行間回鬥氣，馬上帶霜威。出塞詩應壯，從軍事亦稀。王師定神速，好唱凱歌歸。 秋獵應製 羽林按部下天閶，大漠風高兩翼張。獵火燒原秋草黑，陣雲圍磧暮山黃。太平不廢三驅盛，神武能調七萃良。應有非熊占吉夢，遊畋自古陋長楊。 滄洲兄席上詠冰 客醉宜供醒酒冰，水晶盤內露寒棱。直疑夏月常堆雪，不待秋風始掃蠅。裁作花紋看頃刻，削成山勢笑憑陵。多君心地清如許，好為人間散鬱蒸。（兩聯俱耦句，勝予前《奉敕和禦製詠冰原韻》中雲“蠶種應知幻，山容未許憑”，遙遙印合。） 西出居庸關 西出雄關路屈盤，風雲重接舊征鞍。山如屏合窺天小，水作虹流入耳寒。萬裏女牆連雁塞，百年兵甲洗桑幹。太平氣象無中外，鎮朔台高立馬看。 閩灘竹枝詞 船如紙薄不經風，三扇低遮箬葉篷。萬丈龍潭千尺浪，也堪愁煞鐵梢公。（閩諺有“紙船鐵梢公”之語。） 虎踞龍蟠似此無，風雷怒挾一舟孤。千堆亂石排刀劍，直作南陽八陣圖。 張逸少 字天門，江南丹徒人。康熙甲戍進士，官至侍講學士。 北征凱旋詩 獨斷行天討，親征下詔書。六師誰敢敵，萬裏總長驅。列缺轟雷炮，橫參耀隼。鉤陳環紫極，肅肅護儲胥。 變化鳥蛇陣，橫縱虎豹韜。風生群馬嘯，日落大旗高。禦仗森金甲，軍鋒淬寶刀。勝兵嚴壁壘，誰敢卸征袍。 聖澤如時雨，軍中盡感恩。犀衣頒七校，駿騎給千屯。令自秋霜肅，綸同春日溫。眾心連指臂，飲馬黑河源。 神兵天上落，迅疾下蘭皋。螳臂當車轍，洪爐燎羽毛。妻孥俱自盡，醜類敢潛逃。已奏犁庭績，應將弓矢橐。（地中鳴鼓角，天上落將軍，已為勝兵，況天子自將，從天而下乎？一氣相生，無一懈筆，六章中尤推神勇。） 俘諜邀寬典，恩先赦脅從。軍門齊款縛，聖度自包容。日逐誠難赦，昆邪亦可封。因知沙漠外，俯首望。 掃穴傳方略，豐碑勒武功。亦曾資眾策，隻自斷宸衷。戰伐夷頭曼，威名儷有熊。歸來頒賞賚，燕饗賦《彤弓》。（親征至凱旋六章，已備章法、句法、字法，無弗老成，應推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