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花開堪折直須折 莫待無花空折枝(2 / 3)

“花開百日,一朝憔悴,滿徑落紅都吹盡。高樓獨依伴明月,韶華隨塵付煙雲。夜夜盼君歸,隻恐濃情染霜發,孤老枯燈下。”

他聽得心中淒然動情,動容歎道:“如此好女子,怎會心中如此悲苦。”麵上盡是憐惜之意。隨著琴音,他步入晴閣之中。鬼姬盤坐繡團之上,纖手揮處千愁萬緒觸弦而發。劉易風看她楚楚可憐不由言道:“仙子為何如此傷心?仙子這般的佳人為何不以真容示人?”鬼姬停手冷冰冰地問道:“你那夜入我船上所為何事?”劉易風麵上一熱支吾道:“這個……這個……我想看一下仙子的真容。”鬼姬聞此身子一顫冷冰冰的說道:“我的容貌對你就那麼重要?咱們毫不相幹,你卻甘心為我拚命。不知你想過沒有,你死了我可曾會為你掉一滴淚?”劉易風當日也隻是一時興起,今日給她一頓奚落興致倒去了幾分。便淡然說道:“那日很重要,今日就……。能一睹芳容當然最佳。生死由命,富貴在天。若我死了,仙子落不落淚倒也無妨。”這時候恰好一位侍女送來燕窩粥給劉易風。鬼姬一把奪過潑在河中,恨恨地說道:“這種人活在世間有什麼用,拿這種東西給他喝,真是暴殄天物。”劉易風麵上很是無趣心中卻也恨不起來。鬼姬看他既不生氣也不言語,便低頭撫動琴弦悲聲唱到:

妾年及十五,君幸至我家。

贈我金錯刀,口許開國候。

一去十餘年,別情複燕然。

日日思君不見君,獨奏琵琶淚蹣跚。

空掃琴台閑對月,夢見落花古鏡寒。

鳴箏置酒高閣上,秋思孤雁何時還。

君心怎可擬,妾心如石堅。

明鏡能複原,郎情不可專。”

唱罷,伏身痛哭,淚濕粉頸。劉易風聽罷拭淚言道:“阿……莫,你是阿莫。我……對…不起……你。”嘴角抽動再也說不下去。在旁的侍女也看得淚落連連,不住的用衣袖拭麵說道:“劉……相公,我家小姐她這些年……實在是苦啊!每年守著園子,看著花開花落,盼著你來迎她。她把落花收集起來為你釀酒,那酒……時間一長就沒了味道。年年釀,年……年倒。如今倒終於給你喝著了!”劉易風聽罷心中悔恨無比,淚流滿麵,噗通一聲撲到在鬼姬麵前顫聲道:“阿莫,你……肯……原諒……我嗎?我這就回去準備迎娶你。”鬼姬聞言抬起頭來,雙目憤怨地看著他顫聲說道:“你……你還想借機逃走,對吧?我等你……一十二年,如今終於遇到你人,會讓你再離開我半步?我怎會再犯傻!”說著心中感到無比酸楚,不由自主得又抽泣起來。劉易風看她如此傷心心中萬分歉意急忙搶著說道:“阿莫你放心,隻要你不惱我,我便傍在你的身邊一步不離。若你不樂意三步……嗯……五步也成。那麵具若你不願摘下來也好,我隻是擔心時間一長,怕隻會長在你臉上,倒真得成了鬼麵仙子了。”後一句話聽得阿莫噗哧一笑,將麵具摔到地上嬌嗔道:“這下如你的願了罷!。”鬼麵仙子原是碧羅山莊的杜家大小姐,十五歲那年與劉易風定婚。十幾年過去了,也不見他來迎娶自己。劉家因為找不到二少爺屢次提出退婚,杜家小姐堅決不同意,以致才有了今日之事。這正是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劉易風言罷長出了一口氣,小金燕卻在旁邊不滿得哼了一聲說道:“二叔倒也不用撿著講,二嬸的事我們都知道!”惹得桌上眾人不禁兩腮莞爾,卻不敢放肆,個個滿麵紅赤忍得甚是辛苦。劉易風本就是撿著說,至於鬼麵仙子和他事情一概不提。小女孩對打打殺殺未必感興趣,倒時卿卿我我更合她的興致。眾人用罷飯便各自歇息。

第二日,劉易風辭別眾人直奔山西代州而去。碧羅山莊盡收東南財貨,富甲天下,號稱天下店鋪有其一半。杜家無子,劉易風也就隻好勉為其難支撐起諾大一份家業。先前劉易風前往山西打理生意,女兒隨同前往。不料剛到就接到大哥病重消息,便日夜兼程趕回歸雲穀。等緩上一緩,才想起自己女兒受了風寒躺在床上也不知病情如何。他心中惶急,早起晚睡飛奔代州。半個月後一到代州城,便見掌櫃李忠亮帶著夥計在城門口候著。他心想這情形可大大不妙,急忙上前問道:“貽珠沒事吧?”李忠亮趕緊行禮答道:“小姐好著那,她天天讓我們在這裏迎接你老。”聞此劉易風心中大安,便同手下一起進城。

“小姐,老爺到了。”一個麵目清秀年紀約十三四的綠衣丫鬟一進門就喜孜孜的嚷道。

院中白衣少女好不理會,頭也不抬自顧自地逗弄著籠中的畫眉。這小姐約有十五六歲的年紀,麵目俏麗,身姿妙曼。

“小姐,你不是天天盼著老爺來接你的嗎?”那丫鬟不解的問道。

少女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脆聲叫道:“核桃,過來。”

那丫鬟怯生生走近。

少女伸出手指啪的一聲敲在那丫鬟的腦門上。

那丫鬟揉著腦袋不解得望著小姐。

少女瞪了她一眼,低下頭去懶洋洋地說:“你這腦袋比核桃還笨。快去把大門給我關住。”

核桃雖不願意卻也不敢違抗,隻好慢吞吞走到大門口,別別扭扭地將大門關好。沒過多久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直奔門口而來,那少女急忙提起鳥籠跑進屋內關好房門,站在門後悄悄透過門縫向外麵看去。“啪啪”兩聲扣門聲,一個中年男人在門外大聲喊道:“貽珠爹爹回來了,快看我帶什麼回來了。核桃快開門!”核桃站在大門後擔心地回頭看了一眼遲疑不定,貽珠猛地打開房門罵道:“死丫頭我爹回來了,幹麼不開門啊?”說完啪的一聲,閨門又關的嚴嚴實實。核桃一聽慌忙打開大門滿臉委屈的說道:“老爺,小姐她……”劉易風見她那般模樣心中早已明白便小聲說道:“不礙事,去叫你家小姐出來。”核桃急忙走到劉貽珠的閨房輕聲喚道:“小姐老爺回來,你快出來啊!”屋內卻毫無動靜。又叫了幾聲,不見屋內言語,核桃回頭無奈的看著劉易風。劉易風尷尬地笑了笑,坐到院中的石凳上從懷中取出一個絢麗的人形木偶,放到了石桌上輕輕一拍,那木偶竟然在原地搖頭晃腦地舞動起來。核桃在一旁看得兩眼放光,麵上歡喜不已,“咯咯”地傻笑道:“太好了。……跳的太好。老爺你在哪裏買得,給核桃帶個罷?求求老爺了,嘿嘿……傻傻呼的……好可愛啊!”劉易風故意背過臉去大聲說道:“這個嗎,這世上卻隻有一個。原是天下第一巧匠宇文子封活著時候做的,這當下縱有萬兩黃金卻也難以造出一個來了。知道老爺怎麼弄來的嗎?”核桃瞪大眼睛盯著木偶說道:“這寶貝如此珍貴,不會是老爺偷來的吧!”劉易風哈哈一笑說道:“誒呀,我家核桃開竅了。我聽說楊玉環顏冠天下,這次回洞庭便順路到她的寢宮走了一遭,看到幾案上有這玩意便帶了回來。”“吱呀”一聲,白衣女子走了出來,氣嘟嘟地走到二人旁邊生氣地說道:“偷香竊玉真算的是行家裏手,爹爹也太不長進了,對得起我死去的母親嗎?哼!這玩意有什麼了不起的,吹得神乎其神,我卻看它稀鬆平常。”說完一伸手將木偶拿到手裏徑自走進香閨,閉緊房門再不出來。隻留下劉易風兩個人呆在那裏,哭笑不得看著那白色的人影消失在門後麵。

山崖之下,清澈的滹沱河水緩緩流去,在金色的陽光映照下一片金光燦爛。崖下河岸之上,劉易風坐在石頭之上緊盯著水中的魚漂,手中一支釣竿紋絲不動。這幾日女兒始終不理睬自己,他心裏實是氣悶隻好躲到這無人的荒野中釣魚散心。這釣魚最能修身養性,急躁不得,分心不得,也最考較個人的耐性。他雖有耐性卻老是忍不住亂想,一想就有兩個女人在他眼前晃,死去的阿莫和剛出生就失去娘的女兒。他想著自己盡心盡力養育女兒,不讓她受一絲委屈,卻不成想嬌慣的不成樣子,有時想臭罵她一頓,卻總也狠不下心來,從小沒有娘疼自己還怎能讓她傷心呢。“唉,隻盼著早點長大懂事了也就好了。”他不自覺地就將心裏話講了出來,逗得自己酸心地笑了起來。“這裏的魚好似都成精了,連釣三天連個咬餌的都沒有。”他看著水麵上連個水波都沒有不由地歎道。就在這時他突然覺得頭頂上一股強烈的勁風衝來,力道奇大來勢迅猛,他不及思索身子一閃跳倒兩丈開外,隨即將手中釣竿摔起一條銀光向頭上卷去。那釣線碰到來物瞬間將其繞了幾匝,劉易風手一抖往外一拋,嗵的一聲天上下來的東西斜落到了河裏,擊起十數尺高的水花,瞬間直沉了下去。他身後的懸崖少說也有數百丈高,從那上麵墜下個石子到了地麵少說也有數百斤的衝力,若不是他內功深厚,感覺敏銳,見機的快,後果可真不堪設想。他用力拉起釣線一看一個彪形大漢水淋淋的漂在水麵上。這大漢墜下來時幸虧給他一卷一甩,卸去幾分衝力,偏了下落的方向,正好掉入河水之中。這滹沱河到了這崖下正好拐向外側,滾滾東去的河水淘空了內側的泥沙,形成了一個極深的老譚,潭底淤積了厚厚的淤泥。那漢子擊破水麵,直刺潭底,水麵相交之時,下衝之勢為之一頓,心頭猛然一震暈了過去。那潭水極深,漸漸將他下衝的力道消去,待碰到潭底又撞上軟乎乎的淤泥將下墜的衝力消盡,因此雖然他身體受到河水巨大的衝擊,卻也不至於受重傷。劉易風看著河麵驚得嘿嘿一笑說道:“人說薑太公釣魚,願者上鉤。我這倒好,天上掉下個彪悍的男人來。”他定睛仔細一看,見男人渾身上下衣服上結成一塊,黑乎乎的,給水一泡,河麵上絲絲暗紅色水線向下遊飄去,越來越淡終於不見。“這莫非是個江洋大盜,殺了無數的人,被官府追的跳崖。”想到這裏他手一鬆那男人沉了下去,水麵上冒出一串水泡來。“要是他是個屠夫,這就沒什麼奇怪了的,不能見死不救?”他一用力那男人又浮出了水麵。“唉!我本都夠煩,再弄個累贅豈不更煩。”嗵的一聲,又沉了下去。看著水麵上的不斷浮出水泡,他心裏很是不忍。本來天上掉東西,一般人惶急之下隻會盡力躲閃,偏這位藝高人膽大,在千鈞一發的危急關頭還不忘甩下釣鉤。這下倒好,救還是不救倒成了心病了。望著河水,他看那男人亂發間雙眼睜開,沉靜地凝望著天空,眼神毫不慌亂,臉麵從容神色安詳,手腳直挺挺地展開,十分清醒地任由緩緩的流水一點點將自己淹沒,安靜地沉了下去。仿佛那河水吞沒的不是他的性命,這眼前的一切也與他毫不相幹。劉易風心道:“非大悲慟大哀傷,世間人怎會如此厭生。看來這年輕人必定遭受了極慘痛,極悲哀的變故,心痛不堪忍受,卻又無法排解,來求一死,卻教我給攪了。這人世對他來說確實絲毫不值得留戀,肉體上的傷痛與心中的哀傷相比微若芥末不值一提。他活著不過是承受綿綿無盡的痛楚,形同行屍走獸一般挨著日子盡頭死去。若是如此,倒不如今日這般痛快。我無意間救他卻也是大大地錯了。”想及此,他背過身去,不忍再看。但那淡然鎮定的眼神令他心中十分憐惜猶豫不決,他暗自思索這決絕的神態隻有心無惡念善良忠厚之人才能有,那些奸詐狡猾市儈貪婪之輩決計是不能夠做出來的。他絕不能看著一個如此之人死在他的麵前,他覺得他應該救他。劉易風雖然天資極好,用功又勤,卻因為心地仁慈,性情豁達,臨陣對敵之際不免心懷惻隱,手腳畏縮,武功的威力自是大大折扣,時人皆以為不如他大哥。如今已是年過半百性子依舊不改,今日這人他如不救,終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