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3)

彈指間,日子過去,孫無極又來到這山下。

他來探望負傷的兄弟,前些日子,耳聞皇城遭刺客入侵,盜走珍貴藥材,想是慕容別嶽幹的,那麼——黑羅刹應該沒問題了。

步入山林,停在一處瀑布前。奔騰的水流像從雲端直瀉而下,激起滂沱水花。他羽扇輕揮,笑望日夜奔騰的水勢。

瀑布旁的石壁上有人提字——

真源流不盡,飛下最高峰。長掛一匹練,奔來山萬裏。

騰空疾風雨,噴雲豁心胸。俯注潭千尺,深藏或有龍。

他收扇,扇柄插入腰後。這裏藏的不是龍,而是他的神醫朋友。孫無極隱入瀑布,

再以輕功踏岩而上,轉瞬間來到瀑布頂端,穿過桃花林,來到鳥語花香的忘璣閣。

抱禧連忙來引他入室,探視過已脫離險境的雷魈後,他與抱禧來到廳裏,在桌前坐下。慕容別嶽背對好友,正在藥櫃前揀選藥材。

「他氣色好多了,好兄弟,你真是單槍匹馬潛進宮去?」

「嗯!凝煙用毒甚烈……」弄妥藥材他過來,在孫無極對麵坐下,抱禧奉茶。他繼續道:「她刺的那一刀喂滿毒,夠黑羅刹受了。」要尋常人早死了。慕容別嶽沉思,疑道:「我不明白,既然下毒那麼重,想致人於死,偏偏又沒往心窩刺。不過也幸好刺偏了,要不你這朋友早見閻王去。」

孫無極道:「凝煙是個矛盾的女人,想他死又不想他死……」有趣哪!這個凝煙,到底對他兄弟有情無情?

慕容別嶽冷覷他。「這事全你惹的。」

「為紅顏值得。」

「為你那出詭計,浪費一顆還魂丹。」

孫無極用計讓愛人橙橙詐死,先殺她再用還魂丹救活。這秘密隻有他跟慕容別嶽知道,乍聽時,行醫的慕容別嶽還把孫無極罵一頓,很惋惜就這麼玩掉還魂丹。

孫無極卻有他自己的道理,說是橙橙遭死劫,非要真死一次,才能避掉厄運。

兩人閑聊一陣,約好七日後再敘。

孫無極離開前,忽地回身,笑覷老友一眼,問道:「這回闖了皇城,可有遇著什麼趣事?」

慕容別嶽神色從容,他知道孫無極一向消息靈通,耳目眾多,索性直接道:「遇著那位病懨懨的小公主。」

「哦?」沒料到他會答得這麼爽快,孫無極本已走到門口,又踅返,瞅著老友,問:「然後呢?」

「她活不過今年冬至。」

「救不救她?」

慕容別嶽睞他一眼。「叫你那位楚姑娘把還魂丹吐出來就行。」聖王苦追神丹,還不就是為了救這病弱的公主。

「別說笑了。」孫無極蹙眉道。

慕容別嶽嘴角一揚。「那沒救,死定了。」

孫無極睨他。「嗟!又是這句。」

嗬嗬,慕容別嶽笑了。

哈哈,孫無極昂頭,幹笑兩聲。「等著瞧吧,早晚有人,叫你再得意不起來,哈哈……」孫無極沒頭沒腦地丟下這句,就走了。

目送孫無極離開,慕容別嶽眼色一暗,莫非,孫無極算出什麼?

是夜——

慕容別嶽與抱禧幫雷魎換藥。

抱禧問:「師父,他會奸起來嗎?」

「會的。」

「他還要昏多久?」

「時候到了,自然就醒。」慕容別嶽診完黑羅刹,望向牆角黑豹,它一副病懨懨的模樣,他問抱禧:「都拿什麼喂它?」

抱禧過去,摸著黑豹。「咱們吃素,總不能殺雞宰羊吧?昨兒個用素飯喂了,它不吃。早上跟我去林裏采藥,師父,它竟然跑去吃花,花耶!」抱禧拍拍豹,黑豹眯起眼。

抱禧詫道:「它吃了好多好多花,好怪喔,還在花堆裏打滾。」他嗅了嗅黑豹。「這會兒還香著呢!」

「獸兒噬血,怎麼開始吃花?」慕容別嶽走過去蹲下,望住豹眼,摸住豹子下顎,瞧它眼色混沌,神情渙散。「獸兒跟人太久,有靈性了。」這獸兒與主子心有靈犀,主子難受它就跟著主子難受。主子想誰,它就陪著想誰。現下感應到主子性命垂危,便也陪著食欲不振。

唉,真是頭多情的豹子。慕容別嶽對黑豹低哄著。「豹兒,你主子沒事,他會好的——」未說完,豹眼忽地朦朧,水氣氤氳。

「嗄?」抱禧瞧見,哇哇叫。「它哭了!」

豹兒濕了眼睛,為誰掉淚?不醒的主子,或識人不清的凝煙公主?

雷魈命若懸絲,在黑暗夢裏遊蕩,獨自在鬼門關前掙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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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煙也在醒不來的噩夢裏煎熬,知道邵賜方要利用她來殺雷魈,她過得心驚膽戰,不斷尋思對策。

或者雷魈不會來救,他已死……想到這心更痛。

當時為了擺脫他,匕首喂毒。沒解藥,雷魈還能活嗎?

但若他好不容易死裏逃生,她絕不能再害他,為了不讓邵賜方的陰謀得逞,唯一辦法,是殺了自己。隻要她死了,邵賜方就不可能拿她的血養花,拿她害雷魈,永遠不能要到還魂丹。

眼前隻這條路,她卻拿不定主意。

死很容易,不過一刀,往頸子一抹,便成——但她不甘心!

她被囚著一日又一日,表麵冷靜,心中波濤洶湧,恨海難填。不殺邵賜方,她不甘心死!

「你一定很想死吧?」邵賜方猜到她的心思,他了解凝煙,不怕她自刎。他跟她說:「你不會死,因為你不甘心,你絕不會放我逍遙快活。」

「是。」他說對了。他最了解她啊,而今這份了解,令她更難受。

今晚,妖美的奪魂花,在月光裏結了碧綠花苞,凝煙見了這珍奇花卉,以前欽佩他變異花種的本事,沒想到他連心都善變。

奪魂花的梗是白的,隻結一個花苞。花長及腰,凝煙被帶到它麵前。

旁邊侍衛,端著紅木托盤,盤裏有白錦,和一柄銀色小彎刀。

她知道他要做什麼了,原來真要拿她的血養花。

凝煙凜眸,目如寒星。「為何對我這麼殘忍?」

「因為我已不愛你。」

「拿刀割我,你的心不會痛?」

「我承認,對你太殘酷。」

「那為何還這麼做?」她咬牙低吼。

「反正已經辜負你,被你討厭,索性蠻幹到底。再做得更過分,也無所謂了。」何妨錯到底,占盡便宜!他冷道:「反正在你心中我已畜生不如。」他也不須再矯情,偽裝自己情深義重。他豁出去,要把好處全攬了。

左右侍衛架住凝煙,將她的手抓至花梗上方。

「邵賜方!」凝煙喝叱,掙紮,手被侍衛抓緊。

他下令:「動手!」

侍衛擎刀,凝煙閉眼,心在戰栗。

有人,是怎樣也不肯傷她,一再擎刀向她,卻隻是反弑自己。

有人,是辜負了還不肯饒她,可以若無其事地一再害她。

冷刀刷過手腕,凝煙蹙眉,血流淌,她硬把淚收回眸裏。流血這瞬,她心寒齒冷。

從此要一遍遍詛咒他,從此她要像刀鋒冷厲。她要活,活到親眼見邵賜方血流成河。他拿她的血養花,終有天,她也要拿他的骨血養大地。

凝煙在痛裏蟄伏,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胸口怦怦激昂。

我的心嗬,它跳得這樣響這麼有力!熱血沸騰啊!原來,恨,可以讓生命更旺盛,意誌更堅強!從此不再稀罕愛,從此要血腥的恨,把溫柔都拋棄,情願活在人間地獄。

是啊,這隻剩下恨的世界難道不是地獄?火燒心坎,瞬間又凍似堅冰。在恨的淬煉下,傷透的心如刀鋒利,似劍冰冷。

這地獄是邵賜方給的,她會好好安睡,在這痛的針床。

然後有天,逮著機會,拉邵賜方來地獄作陪,死也拉他一起!

血一滴、兩滴從凝煙手腕,婉蜒淌落,滲入泥裏,教花根吮了。

凝煙遭逢劇痛,恨入骨髓。

這刹,遠在忘璣閣,臥床已久的黑羅刹,猝然睜眸,殷紅眼瞳。

凝煙……

他自黑夢底醒來,心亂如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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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至秋分,林後懸崖,明月高掛,映著獨坐崖上的壯漢與黑豹。

雷魈盤坐在地,與月相對無語,夜風刮動他黑袍。夜空暗藍,星群閃爍,他身後碧樹群靜默。

雷魈眼色憂悒,思念伊人——此時此刻,她被困在哪?

雷魈取出藏在袍內的雕梅瞧著,傷口痊愈,痛楚淡去,思念卻種在心口,更濃,更炙!想她時,心熱身躁,整個人似發燒,時時刻刻思念她,她……還好嗎?

身後傳來腳步聲,雷魈將梅子收回袍內。

「大爺,孫爺來看您了。」抱禧瞅著崖前那抹巨大背影傳話。

雷魈回望抱禧。乍見雷魈一雙炯目眼神,抱禧下意識退一步,踩到石子,叫一聲,身子滑倒。

雷魈一個動作輕易地便將抱禧的身子撥回,穩住了,才鬆手。「你怕我?」他瞅著抱禧,表情嚴酷,嗓音低沉。

抱禧慌得脹紅臉。「也、也不是……」都怪他臉上刀疤太嚇人,還有高大強壯的身形,襯著迫人氣勢,讓吃素又愛好和平的抱禧覺得有壓力。他不敢直視雷魈眼睛,隻慌張道:「大爺,我們走吧。」轉身跑了,心跳怦怦,好怕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