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樹下,已備了酒席。孫無極帶來好酒好菜,他一見雷魈,笑迎上去。
「能走了?慕容兄端地好醫術。」說著,和雷魈入坐。
慕容別嶽坐在桌案對麵,抱禧幫大家布菜倒酒。
雷魈撇了杯盞,問抱禧:「有沒有碗?」
「有。」抱禧回屋拿隻大碗來。
雷魈拿了碗,取來酒壇,嘩地傾滿,狂飲而盡。
抱禧看傻了,孫無極以扇掩麵低笑著。暗思量——雷魈莫非是想死凝煙了?才飲得又急又猛?!唉,可憐著了情魔,相思成狂。
慕容別嶽提醒。「刀傷剛好,不宜狂飲烈酒。」
雷魈滿心愁苦,哪聽得進勸,兀自又倒一碗,幹了。
慕容別嶽微蹙眉,早知這廝不愛惜身體,就不救他了。
抱禧張大嘴巴,看雷魈轉眼幹掉一壇酒。天啊!太猛了。
幹掉整壇酒,雷魈砸了碗,麵向慕容別嶽,拱手拜謝。
「雷某今次得慕容兄相救,他日用得著兄弟之處,盡管開口,定全力相幫。」語氣磅礴,擲地有聲。
慕容別嶽乃世外隱士,被雷魈豪氣的舉措弄得不自在,隻說:「區區小事,不足掛齒。」
孫無極揮扇笑道:「雷兄弟,慕容先生行事低調,與人鮮有過節,哪有什麼事要你幫?要報恩,就報在我這。」說完,立刻遭來雷魈與慕容別嶽的白眼,他幹笑著。又向雷魈道:「好兄弟,這回九死一生,明日回寨,好生調養休息,教內事務,小弟自會打點。」
「我,要去救凝煙。」雷魈擎來第二壇酒,唰地拍開封泥,再飲。相思愁煞人,一醉解幹愁。
孫無極拉抱禧坐下。「來來來,吃菜,甭拘禮,一起用。」故意忽略雷魈想救凝煙這事。
雷魈追問他:「孫無極,你可知道凝煙而今被囚在哪?」他人麵廣眼線多,定有線索。
繼續裝傻!孫無極幫抱禧挾菜。「來,多吃點,難得拿這麼多好酒好菜來……」
鏗!歃刀擲落桌麵,震倒酒杯。抱禧啊地一聲跳下椅子,嚇得麵青唇白。
慕容別嶽瞅著案上寶刀,神色自若,態度從容,反正與他無關,要砍要殺也輪不到他。
唉,苦惱。孫無極覷著寶刀,抱禧嚇得都快尿褲子了,他笑笑地問雷魑。「凝煙紮傷你,你還惦著救她?」
雷魈道:「隻管告訴我她在哪。」
「唉!」孫無極覷向慕容別嶽訴苦。「你看我這兄弟,我扛他來救命,他不謝我,還凶我,有這道理麼?」言下之意,要慕容別嶽說句公道話。
慕容別嶽聽了,挑起一眉,眼色嘲諷,像在笑他活該。「對不住,我隻管救人。」他決定置身事外,袖手旁觀。
雷魈催促。「孫無極,你說不說?」他急著要去救凝煙。
「嘖,這可有趣了。」孫無極靠向椅背,看著雷魈,口氣懶洋洋道。「不是兄弟不說,就算知道她在哪,又怎樣?」
雷魑道:「救她。」
「救她出來,又怎樣?」
雷魈凜容。「救了再說。」
孫無極笑意更深了。「凝煙喜歡邵賜方,你知道嗎?」孫無極不忘拖人下水,奉送一句。「對了,這是慕容兄告訴我的,他曾是大理謀士。」
該死!慕容別嶽狠瞪孫無極,孫無極嗬嗬笑。
雷魈眼色一暗。「知道。」凝煙沒隱瞞她與邵賜方的事。
「哦?」原來他都知道啊,孫無極又說:「那現在她讓邵賜方抓去了,不正好?他倆情投意合,你別攪和了。」
雷魈眼色驟冷。「邵賜方背叛她。」
「那是他們的事,你被紮一刀還不夠?!」
「你、到底知不知道凝煙下落?」耐性用盡。
「知道,但是……不想告訴你。」
鏗地一聲,雷魈站起甩飛刀鞘,銀芒射出,轉眼刀鋒迫在孫無極頸間。刀勢震落頂上一片梧桐葉,落葉墜向刀尖,一分為二,飄落在地。
天啊!抱禧瞪直了眼,看著抵在孫大爺脖子上的刀,幽冷的銀光嚇得他動也不敢動。
桌案對麵,慕容別嶽自顧自地飲酒吃菜,對眼前景況視若無睹。
靜默一刹,雷魑肅容,俯瞰孫無極,問:「說不說?」他現在心情很差,很煩惱,擔心凝煙,老友還嘻皮笑臉?可惡!
孫無極瞅著頸間冷刀,向慕容別嶽說:「喂,還喝酒?沒看見兄弟危險?」
慕容別嶽懶得理他,隻說:「雷魈,這廝淨給我惹事,宰了也好,一刀要砍不死,盡管多搠幾刀。」
什麼?!孫無極叫道:「喂,這是人話嗎?」歃刀又迫近幾分,他嚷:「雷魈,喂喂喂,注意點,我皮很薄。」
「快說。」雷魈作勢要抹他脖子,孫無極連聲叫苦。
「為個女人跟兄弟反目?瞧你緊張的,敢情是愛上凝煙公主了?」
愛?雷魑心頭一震,擎刀的手,微顫。
孫無極駭嚷:「穩住,穩住!」
雷魎咆他:「快說!她在哪?」
「你要敢跟兄弟承認,說你愛死凝煙,我就幫你。」孫無極存心鬧。嘿嘿,非要逼得雄赳赳、氣昂昂的黑羅刹說肉麻話,太有趣了。
「我宰了你!」雷魈氣惱瞠目,便提刀搠了——
「啊!」
叫聲淒厲,真的這麼痛嗎?
拿刀的雷魈,被刀架住的孫無極,袖手旁觀的慕容別嶽,大夥齊望向痛叫聲來源。
孫無極眼角抽搐。「喂,要被砍的是我,你叫什麼?」
雷魈怒咆:「我沒動手!」
「師父……」抱禧飆淚,雙手搗肚,兩腿軟成外八站姿。「我……我尿褲子了……」
大家往下看,地上有攤水。
「你們嚇著我徒兒了。」慕容別嶽淡道,拈了盤中果核,往歃刀一彈,便將刀鋒彈開孫無極脖子幾寸。
雷魈本就沒打算要砍,嚓一聲,刀紮入地,氣唬唬坐下。
孫無極摸摸脖子,又笑眯眯幫雷魈倒酒。「好兄弟,喝酒、喝酒,火氣別這麼大。」
慕容別嶽把盞飲酒,低道:「抱禧,還不去換衣服?」
「好,好。」抱禧這才回神,衝衝衝,逃回屋裏。嗚……真糗!
菜冷了,人走了,剩雷魈獨飲,他很不爽。
黑豹蹲在雷魈對麵的椅子上,前腳趴在桌麵,舔著孫無極沒喝完的酒。
雷魈生悶氣。他可是鐵錚錚漢子,孫無極卻逼他說什麼愛不愛?太不給麵子了!這廝料定自己定不會傷他,便嘻皮笑臉逼到他親口承認很愛很愛凝煙公主,愛到如果孫無極不幫他,他要自己去救。如果救不到凝煙,他也不想活。
好了,他承認了,說完尷尬地恨不得挖洞跳進去。
孫無極滿意了,才哈哈大笑起身收扇,說什麼——
「救凝煙的事,包在我身上。今晚孫某玩得真開心,去歇了,順便給抱禧收驚。」
玩?!雷魈氣惱。孫無極存心糗他,真是!不過氣歸氣,有孫無極的保證,他放心了。孫無極一向聰明,他既然開口保證會救凝煙,那就一定能平安救出她來。
月明星稀,雷魈看豹兒低頭舔酒,想起凝煙微笑的眼睛,柔媚的聲音,還有烤茶那夜,她好開心……
想她時,雷魈發現,他身心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原來,愛一個人是這種滋味,讓人身不由己似無主孤魂。在豹兒眼中,雷魈是它誓死追隨的主子。沒看見他,食不知味,夜不能眠。而今,在雷魑眼底,竟也有了追尋的對象。
曾幾何時,他這殺人噬血的魔物,有了命定的主。那人在彼方,他的心就不在這裏;那人被囚,他同樣不得自由。
而愛情,比歃刀還鋒利,猶記得客棧那夜,他們爭執,她隻一記不屑眼神,便教他心如刀割,比死還慘。
可是多矛盾,愛又千般溫柔。任憑他鐵石心腸,她隻消一笑,他的心就軟了。
她拿刀紮,他不怨。她誤會他、輕蔑他,他不恨。她再多不是,他都不思報複,滿心隻想對她好。
盡管是——她不愛他……
想及此,雷魈黯然,又再幹一碗烈酒,五髒六腑俱熱。
凝煙,不怕,我救你。
凝煙,你還有我啊……
無言的溫柔,隻在心中說給自己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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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癟的花苞,得凝煙以血供養,才五日就膨脹飽滿。
奪魂花原是鬼醫師父留下的花種,花開時,白色巨花懷抱迷香,毒人於瞬間。
鬼醫得邵賜方相助,計劃大量繁殖,報效聖主。相信這個月,就能見奪魂花綻放,屆時邵賜方替花采粉,大量繁殖,一切大功告成。
花苞養大了,不再需要凝煙授血。現下,邵賜方與鬼醫開始另一計劃,幫聖主奪還魂丹。
可憐的凝煙,連著幾日割膚取血,花苞茁壯了,她卻逐日憔悴。
黃昏,凝煙獨自在被囚的園林,第幾天了?她漫步到池塘邊,池底擺蕩綠藻。她怔看一會兒,從懷裏掏出陶罐,旋掉塞子,往水裏倒,一粒粒鹽梅墜入自己的倒影裏,在她臉容激起漣漪,身後忽傳來一陣呼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