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孫無極將大夥兒安置在錦芳街魔羅教友的別業裏,換上幹淨的衣服後,孫無極同敦友辟室密談。

房間裏,慕容別嶽與徒兒撕了雷魈上衣,察看傷勢。凝煙候在一旁,看他們處理傷口,看著抹血的白帕,紅得換了一片又一片。

一個人,能有多少血可以流?

凝煙看得傻了,靠著床側,臉色蒼白,異常無助,像下一刻就要昏倒。流那麼多血,他還能活嗎?這都是她雙手造成的!她紮得多深?有多用力?他捱得多疼?凝煙心驚肉跳。看著雷魈受苦,她的呼吸亂了,背脊寒透。

慕容別嶽頭也沒抬,向凝煙說:「你出去。」

「不。」凝煙搖頭,堅持留下來。

這時,抱禧驚呼:「師父,他沒氣了!」

凝煙聽了,膝蓋一軟,忙扶著床側穩住身子。他……他死了嗎?

慕容別嶽將血止住,指示著。「去拿條厚毯來蓋住他,保住他的體溫,然後從包袱裏拿顆續命丹過來,搗碎給他敷上……」又從袍裏取出銀針穿線,瞥凝煙一眼。「你氣色很差,去歇著吧,這裏有我和抱禧就夠了。」

「不!」凝煙堅持,忽然嚷著。「假使救不活,還魂丹在——」

「用掉了。」慕容別嶽打斷她的話,也斬斷她最後一線希望。

凝煙怔住,美麗的眼睛完全失去光彩,驚懼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垂著肩膀,旁徨無助,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眼睜睜看慕容別嶽操縱銀針,戳刺雷魈的皮膚,縫合傷口……她看得心驚膽戰,又瞥見傷處旁,有一道淡粉色刀疤,那是——

她撇開臉,夠了,她恨死自己了。她心痛地緊閉雙眼,他在流血,而她也停不住凶猛的淚。

這男人被她傷透了,一次還不夠嗎?他還傻得再來一次?她覺得雷魈好傻,而當初她執意要見邵賜方時,雷魈又是怎麼看她的?也覺得她好傻吧?想到邵賜方的無情,她心有餘悸、恨之入骨,想到雷魈對她的深情,她感動著、卻償還不起。情愛累人,她真是看透了。

「好了。」慕容別嶽縫好傷口,纏上繃帶,他跟凝煙解釋:「明日如果他能撐到忘璣閣,活命就有希望,那裏有藥材治療他。」

喂雷魈吞了一顆藥丸後,慕容別嶽凝神打量凝煙,要她坐下,幫她診脈。沉思片刻,他說:「這花毒性烈,要別人早丟了性命,許是天意,你自小愛吃花,反而可以拖上一些時候,待回忘璣閣後再行診治。」說完又命凝煙吞服一顆丹藥。

抱禧收拾桌上器具,推門出去清洗,孫無極正好跨步進來。他問慕容別嶽:「情況如何?」

「要待明日才知曉。」慕容別嶽起身離開了。

凝煙瞪住孫無極,惱道:「若不是你用掉還魂丹,他也不會有生命危險!」

「唉唉!」孫無極甩開沉月寶扇,神色從容。「要不是你紮他,他會有生命危險?嘖嘖,我兄弟為你,連命都不顧了。瞧他滿身血,為救你渾身都是傷,眼前能不能活下去都是問題。」他俯身輕探雷魈鼻息。「氣息很弱,不妙不妙啊……」

凝煙怒道:「孫無極!你撇得真幹淨,是誰強奪還魂丹?是誰叫他來擄走我?如果他不來,又怎麼會——」

「認識你?」孫無極回望她,笑道。「不認識你,就不會搞得這般狼狽,是吧?上回你拿刀紮他,紮偏了,本來也不足以致命,但你偏偏在匕首上喂毒。這次刀子沒毒,照說捱這一下,也不至丟了命,偏偏你紮深了。」

凝煙怒斥。「你想說什麼?」

「嗬!」孫無極唰地收扇。「命不夠硬,還真不能跟你在一起。」

「笑話,我們之間……」凝煙打住話。

孫無極黑眸閃過一絲狡光。「我知道,你們之間沒什麼,你不喜歡我兄弟,一切是他自作多情,你喜歡邵賜方,可惜……」

「孫無極!」凝煙瞠目。「你在看我笑話嗎?」

孫無極瞅著她。「就念在他讓你白紮了兩刀,這次,他若僥幸不死,孫某有一事相求。」

凝煙聽了挑起一眉,等他說下去。

孫無極執扇,攢著眉頭。「就是……請你對他溫柔點,不過分吧?我這兄弟愛上你了。」

凝煙聽了,移開視線,低頭瞅著雷魈。

孫無極又說:「他傷一好就急著去救你,攔也攔不住,我們兩兄弟還為了你的事相拚,他可是連歃刀都拔出來嚇我。」

凝煙抿唇,還是不語。

「凝煙,你真是鐵石心腸?我這兄弟不說好聽話,但他拿命在護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動?」孫無極幫雷魈說情。

凝煙抬頭,望住他。「這次,我若能解了毒活下來,還請你幫我件事。」

「請說。」

「請你托人打聽邵賜方的消息,備一匹快馬,我自會下山來取。」

孫無極道:「前陣子,我與雷魈聽探子回報,邵賜方連著幾日,取你的血養花。」

凝煙又低下頭,沉默半晌,隻說道:「我……再不愛人,再也不了。」孫無極的話是白說了,雷魈的情意注定要被她辜負了。

「我明白了。」孫無極道。「我會幫你備妥,待你來取。」

「多謝。」

「那麼……方才那些話,當我沒說。」孫無極告辭。唉,看樣子凝煙還是不接受雷魈的感情,孫無極替兄弟惋惜。

門掩上,凝煙把水盆裏的錦帕絞幹,在床沿坐下。燭火在雷魈臉龐明滅。凝煙俯望他沉靜的臉,細瞧他的眉目,她從沒好好看過這個男人。

他和邵賜方完全不同,一頭亂發披散,五官棱角分明,輪廓粗獷,加上一痕刀疤,很難不教初識的人怕他。

既使他現在負傷昏睡了,可是那沉睡的臉,仍隱著一股霸道猖狂的氣勢。似在夢中也能殺人,像隻要他生氣,隨時會醒來拔刀相向。

凝煙微笑。他的確是個可怕的男人,不是沒見過他生氣時的嚇人模樣,當時她執意找邵賜方,他攔她不住,惱得眸光燒灼,怒得歃刀狂震,那刹她真以為會死在他刀下。

可是,倒下的是他!凝煙眼色一暗。

雷魈,你定存心要毅我內疚嗎?

她用錦帕抹去他手臂幹掉的血漬,目光移到他的胸膛,臉頰微熱,第一次看見男人裸裎的胸膛,一塊塊剛猛債起的肌肉,看來危險,蘊藏力量,這……真是個性命垂危的男人?

凝煙忐忑著,小手爬上他的胸膛,覆在心跳的位置——他的心跳弱得感受不到。按著他心口,望著他呆了一會兒,她俯下身,臉輕貼著那片胸膛,心軟得一場糊塗。

「雷魈,雷魈啊……」

她籲口氣,枕著他未受傷的右側胸膛,長發散在他身上,就這樣偎著他,便感到一股不可思議的溫暖,不禁又挪近些,更近點,輕輕地貼著,貪婪地沉浸在他給的溫暖氛圍裏。

俯靠著他堅實的身體,恍惚中,凝煙想起孫無極的話——

凝煙,你真是鐵石心腸?我這兄弟不說好聽話,但他拿命在護你。你不知道?你不感動?

感動算不算是愛?深深的歉疚是不是愛?看他生命垂危就心急如焚,是不是愛?這樣靠著他,她覺得好溫暖,又是不是愛?

凝煙困惑,為了愛追到中原,結果落得這般下場。她還能愛嗎?還想愛嗎?

她隻知道,現在的她無心愛戀,隻想活下來,殺了邵賜方,雷魈受的苦,她要一並向邵賜方討回來。

一想到邵賜方,她便怒得熱血沸騰。她發過誓,要用邵賜方的骨血養大地,她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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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時,暴雨停了,天還灰著,濃霧未散,孫無極已周全一切,點齊人馬,讓人一路送他們回忘璣閣,盡速診治雷魈,解凝煙體內花毒。

凝煙整夜看顧雷魈,天明時,她開始胸口窒悶,喘著氣,四肢麻木,眼前朦朧一片。

在搖晃著的車篷裏,慕容別嶽幫她診脈。凝煙因為視線不明,心急雷魈的情況,頻頻追問:「慕容,雷魈呢?他還好嗎?」

「在後邊轎裏,抱禧看著他。」

凝煙緊張地問:「他還有氣息吧?早上醒來,我探他鼻息,他沒有……」

「他沒死。探不到呼息是因氣息太弱,一般人無法辨識。」慕容別嶽放下她的手腕,道。「凝煙,你脈象紊亂,花毒已侵入髒腑,著於骨,著於脈,傳至肌膚無定處……你知道自己有多危險麼?」

凝煙臉色一暗,靜靜聽著。

他問:「現在能看到我嗎?」

「能,隻是模模糊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