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3)

天未黑就讓茶院提早打烊的步千歲,拖著沉重又蹣跚的步伐,一臉疲憊地踱進扶蘇的房裏,習慣性地坐至她的身旁,沒精神地幫她整理著還沒做完的帳冊。

扶蘇擱下手中的筆,「你小弟醒了?」不知道暈倒的步少堤,他後腦勺的腫包消了沒?

步千歲倦累地抓著發,「醒了,也把他打發走了。」

把步少堤弄醒後,為了哄那個遭受過大刺激的小弟,他放下了手邊所有的工作,推走了所有上門的客人,將他們兩人關在天字一號房裏關了一整個下午,好不容易才擺平了莫名其妙找到他的小弟。

「他會不會向你大哥告密?」在被步少堤識破他的身分後,扶蘇很怕他沒采取什麼措施就這樣讓步少堤回去。

「諒他也沒那個膽子。」他眼中閃過一絲陰沉的眸光,「被我揍過一頓後,我相信他的嘴巴會給我閉得牢牢的。」要是敢去通風報信,他就在被大哥拖回去毒打過後,再去毒打小弟一頓。

扶蘇莞爾地搖搖首,「你們步家的人還真是友愛兄弟。」

步千歲沒去在意她的嘲諷,帳冊沒翻了幾頁,便整個人累趴在桌麵上。

一雙溫暖的小手,隨即落在他僵硬的頸肩四處,柔柔地為他按摩起他緊繃了一日的肌肉。

他微側著臉,靜看著她那雙知情善意的杏眸。

「你的樣子好象很累。」扶蘇輕聲的解釋,將素白的纖指伸進他的發裏撫按著他的頭皮,讓常常頭痛的他緩緩地舒展眉心。

「我一直在想,我小弟會出現在這裏絕不會是巧合。」他享受地閉上眼,為今日的怪現象做了個分析,「照理說,他應當在府裏忙得無暇分身才是,而他會出現在這喝茶,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什麼原因?」她的小手悄悄探進他的衣領內,熟練地找到他老是會酸澀的頸背地帶。

他舒服得連聲音都變得有些懶散,「不知道,他怎麼也不肯透露口風。」

她節奏有律地在他背後捏捶著,「別想那麼多了,說不定他隻是湊巧路過而已。」

「是啊,湊巧。」天底下哪有那麼多湊巧?有鬼才是真的,他得額外提高警戒,並偷個空來仔細查一查這件事。

「該你了。」幫他放鬆完肌肉後,馬上就換也是累壤的扶蘇趴在桌麵上,要他也得禮尚往來一下。

已經對幫對方按摩這種事習慣成自然的步千歲,動作老練地挽起兩袖,並將她烏黑又濃密的長發撥到她的胸前去。

他愉快地揚起兩眉,「哪酸?」他是很樂意為美人服務的。

「你看得到的地方都很疲。」扶蘇埋在桌麵哀哀低哼,「尤其是我這雙手,我老覺得它們像是快斷了。」嗚,好痛苦喔,她不隻覺得光有一顆腦袋不夠用,她還覺得她必須有八隻手才能應付那些工作。

「我該請個大夫來為我們看看的。」唉,他們都是龐大工作量下的嚴重病號。

「不用了。你的手這麼巧,隻要有你在,我很快就可以治好酸痛。」扶蘇在他那雙力道剛好,又按摩得恰到好處的雙掌下,不禁合斂著眼眉,露出滿足的微笑,「嗯,你真是職業級的。」

不要對他這麼不設防,她又忘了他是個男人了嗎?

步千歲在她發出淺淺細細,撩人心弦,有如天籟般的低吟聲時,努力地控製著他的雙手,不要抗拒不了誘惑,而失控地溜到不該按的地方去,隻是她那被他揭開衣領一隅而露出的絲般肌膚,就近在他的眼前,在燭火下呈現出晶瑩剔透的柔美光澤,彷佛在對他招著手,催眠著他前去一親芳澤。

累積已久的渴望,在他空曠的腦海裏回蕩著這個問號。

放縱自己一下吧?何需這般苦苦壓抑,而放過這個偷香的大好良機?你不是本來就沒人格也沒良心嗎?別管什麼理性了,就照著最基本的渴望去行動吧。

而下一刻,他的理智又這麼問著自己。

放縱自己?你瘋了嗎?好不容易才能和她這麼處得來,難道你不怕她會翻臉又變成個刺蝟般的小女人?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到底還要不要她幫你搶你家的生意?你想不想把她拐到手?

「千歲,你的手不動了。」察覺他兩手停頓在她的身上,遲遲毫無動作的扶蘇,睡意濃重地提醒他。

「喔。」步千歲甩甩頭,趕緊動起他那已不太聽指揮的十指。

他真的是男人嗎?

趴在桌上的扶蘇,閉著眼又再度地懷疑起這個擱在她心中已久的問題。

是正常男人的,在麵對一個女人朝他露出大半的裸背,並全心全意的相信他,任他的雙手在她身上遊走時,總該會有些不尋常的舉動吧?可是為什麼這個從來就不是什麼君子,天生就是小人胚的男人,為她按摩了那麼多次,卻從沒有出現過一個不軌的舉動?

是她太沒魅力了嗎?還是他的內心與外在不符,原本就是個正人君子?或者,他根本就不把她當成個女人?不知道,男人這種生物實在太過難以理解。

甜美得惑人的睡意,徐徐催化了扶蘇的知覺,令她不再去深思步千歲究竟是對她作何感想,隻想就這麼在他的掌心下舒適地睡去。

忍耐到額上滲出汗珠的步千歲,在發現她的首已經不知不覺地歪向一邊時,才知道這個折磨他的女人,又一如往常的想扔下他一人獨自去夢周公。

「你又想睡覺了?」他歎了口氣,將睡姿不良的她攬進懷裏。

扶蘇揉著眼在他的胸前抱怨,嬌柔的模樣甚是勾引人,「托你的福,你都把工作堆來我這裏,我睡得比以前還要少。」

「公平點好嗎?」他忍不住拍拍她的小臉,阻止她繼續擺出這種誘人的睡臉,「我已經很努力為你分擔大半的工作了,我也沒睡多少。」

被他吵得而不得安眠的扶蘇,沒好氣地掀開眼皮,在他的懷裏坐正,與他眼眉齊對。

「千歲。」決定了,她要脫離苦海。

「怎幺了?」望著她近在咫尺的麵容,步千歲喉際幹燥得有如野火燎原。

她慎重地向他宣布,「我不要繼續這樣忙下去。」

「那有什麼辦法,我們又不能去找人來幫我們做。」這種事是她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嗎?他自己也很不想要啊,可是為了那美麗的遠景,他還是得咬著牙撐過來。

「你來幫我做。」扶蘇朝他輕嗬著氣,帶著惑人的笑意捧著他的臉龐,「身為男人,就要有護花惜花的精神。」他是男人,他要多讓她一些。

按捺不住的心火,無聲的在他的胸腔裏燃燒了起來,很快地,漫天而濃密的火勢,蒙蔽了他所有的知覺,血液汨汨流動的聲音,竄過他的耳際,他聽來,有些模糊、有些焦躁,但也像夜裏時而夢見的好夢,既折騰,但又令人甘心沉醉。

身心都很受影響的步千歲,黝黑的眸子立刻被她的給捕獲,幾乎就要在她深深凝睞著他的眼眸下衝動的答應她,但他還是強撐著差點崩解的理智。

他壓抑著渾身蠢蠢欲動的躁動感,「我幫你做你的那一份,那誰要來幫我做?」

「由你自己兩肩挑。」她一雙柔滑白細的小手隨即滑攀至他的肩頭,並任重而道遠地拍拍它們。

令他悸動的思潮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就在她的話中硬生生地熄滅,雖然明知她這麼做很缺德,可是,眼前的她,還是很誘人。

他咬牙迸出,「自私自利的女人。」

「對啊,我是女人,所以你會寬大的包容我小小的自私自利。」她又笑意淺淺的趴在他的胸口,仰起潔白的頸項,以令人酥軟的語調和眼神瞅著他問:「對不對?」

「對。」步千歲完全不知自己應了些什麼,兩眼直徘徊在她嬌美的麵容上。

紅融融的燭火在扶蘇的小臉上耀動著,睡意來襲,她合起閃亮的雙眸,姿態自然地偎進他的胸前打起小盹,溫暖纖弱的身軀靠入他的懷中時,令他的胸口有點熱,有些不可思議的灼燙。

「別又睡在我身上,你會養成壤習慣。」他忍不住想抗拒,但又忍不下她的軟玉溫香,和那股想將她緊摟住的衝動。

「天冷嘛,借我取暖一下。」她微翹著曲線美麗的唇角,睡意朦朧地安詳閉著眼,聲音愈來愈小,「等我睡著、睡深了,你再把我放回床上。」

他深深吸進寒夜裏大量冷冽清涼的空氣,想借著它來平熄胸臆間的騷動,但扶蘇身上芳甜微溫的氣息,卻比冷空氣更鑽入肺腑,更深深潛進他的心坎裏,促他憶起在忙碌的工作外,在偷得空間或是空閑下來的時光,那些他時而憶起,時而遺忘的情緒。

房裏很靜,隻聽得見扶蘇悠悠的氣息,和他極力穩住的心跳,他不經意的一瞥,覺得投映在她麵容上的燭火燃燒得愈來愈燦紅,像是要將他看不清的一切照得更加明亮,更加無所遁形,紛紛挑起他的記憶,那他常在午夜夢回時,飄掠過他眼前的記憶。

不知從何時起,他就連作夢,夢裏,都有著扶蘇的痕跡,她的倩影。

他記不太清他是何時如此和她親近,又是從何時起學會了退讓一步,容忍她的任性來換得她的一笑,那些太過遙遠和模糊的,他記不起、理不清,但近在眼前的,他卻再明白不過。

此刻,她是燈火下的悸動,書冊間的智者,溫室裏的花兒,他懷中的小女人,誘他的魔。

她是他從來沒想過的一切,而他,沒有預料,也沒有經過他自己的同意,就將她收容至他的懷裏來,沒來由的在將她擁緊之後,就忘了該怎麼放手,反而還想將她緊握。

放手,需要智能嗎?不,這與智能無關,而且,他也不怎麼想放開,他需要的,隻是力氣,一股將她強留下來困住她的力氣。他不禁要想起她寫的那個橫批——「欲走還留」,而後發覺,他真是個欲走還留的人,因為,他還沒困住她,反而他卻已被她給困住了。

步千歲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上,兩眼望著窗外靜靜落下的細雪,以幾不可聞的音量悄悄對自己低喃。

「在第一次見到我時,你就該帶著我到紫冠府領賞的,捉我的人若是你的話,我會很樂意被你捉回紫冠府的。」

倚在他胸前裝睡的扶蘇,並沒有漏聽他的這句話,在她紅豔的唇畔,偷偷揚起了一抹細致的微笑,而他,並沒有看見。

接近年尾,屋外的冬雪落得更多,如堆積心事般地,層層密密地累積在每條大街小巷裏、每個人的心版上。

不受霜雪天候影響的曉霜齋,愈是靠近年關,生意就愈好,而且好得讓某兩個人,一個沒空去探究自己的心情,一個沒時間在臉上擠出笑意,終日都埋首於快將他們給淹沒的公事和帳冊裏。

夏威姨憂心忡忡地看著這間茶院的兩位龍頭,大清早就動作一致地趴在帳台邊,在即將開店營業的時分,累得連喊聲開店的力氣都沒有,也沒有勇氣來麵對又一天可怕的忙碌。

「老板。」

「嗯?」扶蘇的聲音微弱得像是要陣亡了。

「掌櫃的。」

「啊?」步千歲已經累得神智有點茫然不清。

夏威姨歎了口氣,「你們兩個的臉色都很糟。」這度可怕又恐怖的臉,青青白白的,就算是七爺八爺見著了他們,也都要躲到一旁讓賢。

「我快累死了。」趴在桌上的兩人,異口同聲地發出一致的悲鳴。

「既然你們這麼累的話。」秋海糖心疼萬分地向他們建議,「那不如今天咱們公休不開店好嗎?」他們再這樣沒日沒夜的忙下去,而都挪不出一點時間來休息,就怕他們的身體會負荷不了。

馬上有兩隻手,不約而同地自桌上舉起。

「讚成。」他們兩個比誰都還想放大假。

「這陣子你們都窩在帳房裏,會不會是累壞了?」春聯為他們各斟上提神的香茗,也是很擔心他們的身體狀況。

步千歲無力的拄著額,「完全正確。」還不是他隔壁這個不人道的女人害的?把三分之二的工作都推來給他,害他比在紫冠府時還做得死去活來。

「你們就出去透透氣吧,生意雖然要做,但也要適時的放鬆一下。」春聯積極地鼓吹著他們,「這樣吧,你們就一塊出門去散個步。」

「不行。」扶蘇很堅決的反對,「他不能出門。」要是給這個讓整座金陵從不曾如此高度警戒的男人出門去,隻怕金陵城又要掀起另一波追逐步千歲的熱潮。

「為什麼?」站在他們麵前的眾人,皆擰著眉心問。

步千歲的眼珠子不自在地頻轉著,「因為。」

「因為他怕冷。」為免他的身分曝光,扶蘇飛快地為他找了個借口。

「怕冷多穿點不就行了?」武八郎馬上也加入鼓吹陣營,為步千歲拿來了件大氅,「來,披上。」

「好了,現在你們就出去散散步,我們會好好看家的。」夏威姨在幫扶蘇也多加了件禦寒的外衫後,便熱情地將他們拉離桌麵直推至大門口。

步千歲萬分不讚成這個餿主意,「慢著。」叫他離開這個溫暖又安全的避難所?

他們是想讓他出去跑給人追嗎?

扶蘇也有千百個不同意,「等一下。」萬一這麼一出去,步千歲就回不來了怎麼辦?那些工作要由誰來做完?

「玩得開心點,不必太早回來!」大門在屋內集體恭送他們的聲音裏迅速合上,快得讓他們兩個都來不及抗議。

兩個被關在門外站在雪裏的人,愣愣地看著那扇緊閉的門扉。

步千歲轉過眼冷冷地睨著她,「大雪天的,出門散步?還不必太早回來?」

「不要瞪我,也不要把火氣兜到我這來。」扶蘇邊拉上外衫的帽子遮雪,邊對那個心情不好的男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