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微微的熱,略有甜意且讓她全身血液快速流竄的吻,不受控製地在她的腦海裏回想泛起,今早步千歲停留在她臉上的氣息,此刻彷佛還停留在她的臉上般。
她對著銅鏡低叫,「那隻是個意外!」
真的隻是意外嗎?鏡裏的她,好似在問著鏡外有點沾沾自喜,心房籠罩了散不去歡欣的她。
第一次或許可說是意外,但接下來的呢?他的那句「我想」呢?那也是意外?
「不是意外。」她撫著發燙的臉坐下,將額垂靠在妝台的桌麵上,老實的對自己承認。
不可否認的,在暗戀多年後,能夠自他的口中聽見那句話,她的心底,其實是很雀躍、很快樂。
但,她怎麼會暗戀一個男人?
說來或許可笑,但,那種曖昧不明、隻能獨自快樂在心底的感情,是已經存在她心底很多年了。
有時,她會認為,她瘋了。
就隻是因為緣見一麵,隻因為步千歲多年前與她曾在街頭錯身而過,他那不經意的回首一笑,她就記得那抹笑意至今,像是在心頭上烙上了個印子般,怎幺也抹不去,於是,某種不請自來的情愫,便在她的心坎上漸漸堆積,直到她回過神來時,她才發現那份本是微小的情感,已經累積壯大到了她無法忽視的地步。
那種情感,叫暗戀。
初時,當她處在這種措手不及的情感下時,她曾做過許多瘋狂且匪夷所思的舉動。
即使隻要步千歲出門洽商,她能躲在遠處偷偷的看他一眼,她的心情便能好上一整天,並持續到下回再見到他的那一刻;即使隻能與他同坐在一個茶摟裏,坐在遠處觀察他的一舉一動,看他在開懷時的揚眉而笑,沉思時的輕擰眉心,或是瀟灑道別後的背影,她便能在心底暗自複習上千百遍;哪怕是隻能與他曾握過的一隻杯子短暫輕觸,或是曾與他呼吸過同一處的空氣,對她而言,那都是種收獲,是種會讓她唇角微翹的小小幸福。
那種幸福,是可以一直收藏在心底久久不散的,雖然,它隻是一條單行的道路,隻要她不出聲、隻要她沒有勇氣打破一切,這條道路,永遠也不會通抵他的身邊,它隻存在她的心底,在午夜夢回的時分,或是在她不會輕易泄漏出來的眼神裏。
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上的暗戀路,若說出去的話,怕誰也不會信,或是當個笑話聽聽便算了,可是因為步千歲那抹讓他們有過交集的微笑,讓她注意到他,讓她在家道中落無所依恃不知所措之時,有了一線光明。
一直以來,步千歲這三個字,在她的心中是個很遙遠而不可能相連的心情,但同時也是支持著她走下去的一個方向。
若不是他,她不會在失去一切後,將自己關鎖在帳房裏向府裏未走的帳師請教,開始接觸他所曾接觸過的一切,學習如何展開另一個新的生活,走出千金小姐的過往,重新從一個學習和模仿者的角度出發,並在帳師離開後,自己主動接觸商事,一步一步的,走出她以前的世界,找到了她從前不曾開發過的經商天分,緩緩靠近他那個還像是在雲端的商業天際的頂端。
透過管道,經過眾人口中的轉述,在不知不覺中,她愈來愈像他,愈是向他學習,她便發覺她已開始在模仿他。她會模仿他握筆的姿勢,他談生意的技巧,他在商事上的應對心態,他那不怎麼好的人格,他在人前暴露出來為人所知的一切。可是她唯一模仿不來的,就是他的那顆心。
她試過努力揣摩步千歲的心思,但她不但沒成功,反而隻會讓自己更迷惘。
愈是了解他,她就愈不像她自己,或許,該說是她是一塊未經塑造的泥,正等待一個模型來讓她安定,而步千歲就如同一個模子般,朝她罩了下來,讓她有了個安定的出路,可是她仍舊隻是一個空殼而已,少了一顆心,什麼都是空的。
暗戀所帶來的寂寞,是很透明的,透明得宛如脆弱的泡沫般,隨時都有破滅的危險,隻消輕輕的風雨吹來,它就散了、破了,而後宣告結束,必須告訴自己得死心。
這些年來,步千歲是否有婚配,是否有心儀的對象,都是讓她提心吊膽、心情風濤迭起的原因,沉陷泥淖的她,是那樣迷惑和害怕,很怕她的愛情泡泡,會在轉眼間就消逝,會來不及讓他知曉。
曾經,因為他,她無依的生命裏點燃了一盞照亮人生之路的燈火,讓她整個人生都明亮了起來,但她的燈火很微弱、很遙遠,遠得他看不到也察覺不到她的存在,若是他沒有淪落至此,恐怕他永遠也不會知道,在這世上,有個將自己複製成另一個他,可是卻找不到她自己該有的那顆心的女人。
「停。」扶蘇緊掩著臉龐,試圖叫停滿腦子的思緒,「停停停。」
不能再想了,往事歸往事,現今歸現今,現在的她,不是多年前那個追逐步千歲腳步的人,除了在心境之外,現在她的地位是和他一樣的,他和她都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都是個在工作裏打滾的夥伴,她得收拾好心情過日子,再不把它壓回心底而繼續想下去,她還要不要和他同處一個屋簷下?
不要想他的過去,也不要想他在未來將會何時離開,不要讓她不習慣分散的心思更紊亂,因為他好不容易才能來到她的生命裏,她若是不好好把握與他相處的點點滴滴時光,在她往後的回憶裏,又要隻剩下寂寞和孤單,趁他還沒離開前,能夠填滿她那顆空的心多少,就填滿多少,明日是若有愁,就留待明日去憂。
扶蘇側轉過臉龐,落寞地看著案桌上紅融溫暖的燭火,憂喜夾雜地閉上眼眸。
靜夜裏,鄰房的燭光穿透暗牆的畫,白皙的畫卷上光影跳動,模糊地左右搖擺不定,遠看,猶如焚星灼灼,平板單調畫軸上,因為光芒,而有了生命、有了舞動跳躍的光彩。
「還不睡?」隔著暗門,步千歲坐在床上看著隔鄰的燈光訥悶著。
經過一天的運動,扶蘇那個弱不禁風的姑娘家,應當是累得睡著了才是,怎麼他等了那麼久,就是不見她的燭火熄滅?
該不會。她又在桌上打盹了吧?
步千歲跳下床榻,躡手躡腳地走至暗門邊揭開畫軸一隅,在她滿室的燭火下,發現他的猜測果然沒錯。
他無聲地走至已在案桌上熟睡的扶蘇身邊,拉了張椅子靠在她身邊坐下,就著扶疏的燈影,細看著她那張他不知看過幾回,常令他心笙動搖的麵容。
在他待在幽暗中等待她入睡的時間裏,他都一直試著想了解暗戀的心理,和暗戀一個人的感受。
暗戀的心理他無從得知,而暗戀一個人的感受,他則大略可以明白,但自春聯的口中聽見這回事時,他有種受寵若驚的驚訝和滿足感,某種像是被解放般的朦朧快樂,不必再隻有他單方麵的煎熬而已。
若不是偷聽到她們兩個的對談,或許他永遠也不會發覺,也無法讓扶蘇親自把這件事告訴他。
是她掩藏得太好了嗎?那麼愛看她笑顏的他,怎麼就從來沒發現過,在她許許多多不同的笑意裏,還有種藏有情意的笑?是他太過遲鈍了嗎?所以才會如此後知後覺?
不,他是根本就知道,而卻沒有去證實。
早在扶蘇第一次開口分析他這個人,說出她對他的了解有多深時,他就在猜,她是不是在暗戀他,他該早點來證實心底的假設的,而不是得等到偷聽了她們的話,才恍然大悟得那麼遲。
在今日扶蘇臉上出現那個紅暈之前,在她第一次主動帶著笑意偎進他懷裏打盹時,他就該明白,那就是她所露出來的破綻,那就是這個偽裝得極好的女人,最真實的模樣。
可是她這般壓抑,努力不露痕跡,會不會很累?她的心把理智和戀慕區隔得很明白,所以她才能那麼從容的麵對他,不露心跡、維持表麵,與他和睦相處,甚至攜手共事,讓他完完全全不曉得,在暗地裏,正有著一椿情事在發生中。
暗戀這種那麼艱辛而又不能啟口的事,她做得到,但若是立場互換了,他卻做不到,他從不是個能夠掩藏自己那麼久的人。
他伸指輕輕描繪著她的唇形,想起了今早吻她時她的不拒絕,想起了她無聲閉上眼的同意,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等待著他來靠近她?是不是在等著他來揭開她說不出口的秘密?
步千歲的指尖滑下她的麵容,將已然睡熟的扶蘇習慣性地攬進懷裏,把臉頰偎靠在她的發梢上,愉快地在唇邊露出一抹掩不住的笑意。
「愛麵子的女人,你早該告訴我的,居然連這種事也騙著我?」他半抱怨地吻著她的眉心,而後將她擁得更緊,「這輩子,就你騙我騙得最多。」
一切,都變得異樣。
從那日以後,扶蘇總覺得她和步千歲之間的氣氛變了,尤其是他看著她的眼神,更是格外令她猜不透。
重拾回工作軌道上後,在一如往昔的挑燈夜戰時分,扶蘇手裏拿著好不容易才整理出來的卷宗,對趴在她麵前的步千歲報告。
「紫冠府已有六成的生意全都在我們的手上。」辛苦了這麼久,總算是看到成績了。
「嗯。」步千歲一手撐著臉頰,偏首凝望著她。
「隻要在年關之前再加把勁,我想應該可以達到八成這個目標。」她自桌上拿來另一迭卷宗,把裏頭的計畫攤在他麵前給他看。
「嗯。」他的兩眼沒有移動分亳,依舊是停佇在她柔美的臉龐上。
「你心不在焉是不是?」扶蘇完全不必抬起頭來,光是聽他這單調的應和聲,她就知道這個最近常不知在想什麼的盟友,又不知神遊到哪裏去了。
他還是淡淡輕哼,「嗯。」
「千歲,你有把我剛才說的話聽進去嗎?」她無奈地伸手拍拍他的麵頰,要他這個木頭人快點醒過來。
「嗯。」他一個宇也沒聽進去。
「算了,你繼續嗯下去好了,不打擾你。」她沒好氣地睨他一眼,收拾起桌上所有的卷宗,打算不理會他的怪樣,獨自去把這些未完成的工作完成。
步千歲伸出一掌,以掌心壓下她想抱走的卷宗,當她疑惑地抬首迎向他的眼眸時,他便將她摟來膝上坐著,還幫她按摩起她疲澀的頸項。
他用一種飽含磁性的語調在她耳畔低語,「累了就別做了,去睡吧。」
扶蘇懷疑地在他懷裏坐正,回首盯著他此刻看來溫柔款款的眼眸。
他的聲音變了、雙眼變了,他連看她的模樣,碰觸她的方式也都變了,他變成了一個她不熱識的人,而那眼神,令她心慌。
「我還沒做完。」她猶豫地按著他的胸膛,稍稍拉開與他的距離。
「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我幫你做完。」步千歲在她想試著不著痕跡離開他時,一手勾回她的腰肢,氣定神閑地朝她咧笑著。
她訝然地揚高黛眉,「你要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