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分清楚殞星身後所背負的仇恨是什麼,也完全不讚成師父殘殺鬼子,但那一日,他的無能為力和助紂為虐,也是……逼不得已。
又走了一會後,他忽然停住腳步,兩眼直視著前方。
他淡淡地道:“出來。”
黃昏寂靜的樹林,除了春風颯颯與歸巢雀鳥之鳴聲外,林間並無其他聲響,更無任何人蹤。
軒轅嶽麵無表情地回過身來,動作疾快如風地隨手朝林間的暗處一抓,隨即抓出了這名自他一踏進林子裏後便一直跟著他的蛇妖。
“你、你想做什麼?”被緊緊揪住衣領的蛇妖,喘不過氣地想掙開他。
軒轅嶽冷漠地看著他,換作是它的,他可不會這麼心軟,但這回,他卻是出乎意外地好說話,聞言即放開了那名蛇妖。
“我要尋人。”在蛇妖邊喘氣邊想離開時,軒轅嶽出聲叫住他的腳步。
蛇妖懶得搭理他,“咱們井水河水互不相犯,你要找什麼人,與本妖無關。”
“站住。”跟在他後頭想找機會伏殺他,他沒興師,反而好言好語地請教,對方卻不當一回事?
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軒轅嶽在對方止住腳步後,突然換上了一張青厲的吐著長舌和毒牙的臉龐,朝他反身猛然襲來時,慢條斯理地揚起一掌。
蛇妖“嘶嘶”地張大了嘴,“別以為你的金剛印對我會管用!”
“對付你,用不著金剛印。”軒轅嶽麵無表情地結起手印,“降妖咒應該就夠了。”
即將噬咬到軒轅嶽的蛇妖,在一聽見“降妖咒”這三字後,驀然止住了攻勢,並痛苦地在空中騰身一翻,動作狼狽地翻落至地。
“住手,不要……”當軒轅嶽開始念起咒文時,他忙不迭地想為自己求情。
“他在哪裏?”軒轅嶽止住了嘴邊的咒語,走至他的麵前一把提起他。
“誰……”蛇妖懼怕得連聲音都在抖顫,“你說誰……”
“自陰間私逃出來的鬼,殞星。”裝作不知?他要找什麼人、想做什麼事,隻怕鬼道和眾生都早已互傳消息了。
蛇妖急忙搖首,“我不知道……”
“你若肯招,我可以不收你。”他緩緩地用上掌指間的力道,“再不開口,你這三百年的道行就將化為烏有。”
“他往天問台去了!”被他一掐,急得隻想保命的蛇妖連忙吐出他想聽的話。
“天問台?”他收住手勢,表情顯得有些錯愕,“他想找燕吹笛?”
“我不知道……”
軒轅嶽頓時陷入了理不清的思緒裏。
是誰要他去找燕吹笛的?難道,那日燕吹笛會攔下他救殞星,並不是一時興起?素來燕吹笛的行事和作為,都沒個標準或是可循例了解,他總是愛做什麼就做什麼,想殺便殺,想救便救,就連師尊也管束不了他隨性的個性,不過他應當明白人鬼殊途之理,而且他也不是個愛管閑事之人,但這回,他卻救了一隻鬼?
燕吹笛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想不清的他,在回神時注意到手中還有一隻緊張地望著他的蛇妖後,他一把甩開蛇妖。
“滾。”也許,他該親自上天問台找答案。
“你要放了我?”蛇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呆坐在地上看著撩起道袍欲走的他。
他冷冷回首,“我從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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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裏,月下樹影婆娑,伸展的樹枝像是一雙雙鬼魅的手,在夜風中急急招搖晃動。
向人打聽到天問台在哪後,與震玉披星戴月趕路的殞星,身體越來越顯虛弱,不時得停下來歇息一番才有法子再上路,這讓扶持著他上路的震玉,臉色一日比一日更加凝重。
由於是向佛借壽,僅能還陽百日,百日後即無法再停留在陽間,因此,在百日將盡前,除了得讓殞星別化為烏有,還得讓他別因此而失去人貌返回陰間,因此震玉雖不忍於殞星的不適,她還是撐扶著殞星不斷趕路。
但這一路上並不平靜,跟隨著他們的,不隻是影子風聲,還有一群群被鬼後派出來搜索要拿回殞星回返陰間的鬼差,所以他們除了在趕路之餘,還得不時逃避追在他們後頭的鬼差。
就像現在一樣。
與殞星藏身在樹叢中的震玉,環抱著他冰冷的身軀盡量壓低自己的吸吐氣息的聲音,眼睜睜地看著數名鬼差在不遠處的樹叢裏搜索,不一會兒,一名鬼差不知是從哪捉來了一個人。
就著月光,震玉不解地看著眼前正在發生的事。她不明白,他們為何要捉一名活人,是要問路嗎?還是要想自那名陌生人的身上知道他們藏身在何處?就在她找不出答案來時,她忽地瞪大了杏眸。
他們在吃人。
離開陰間後餓極的鬼差們,正在分食人類,慘叫哀嚎聲霎時傳遍了整座寂靜的樹林,殞星一掌掩上她的雙眼,不讓她去看那猙獰可怖的情景,密密地將她摟在懷中,不一會,被吃的人呻吟聲消失了,隻剩鬼幫啃骨食肉的進食聲,風兒滑行過樹梢間,傳來一陣血腥的氣味。
直至食完人的鬼差,心滿意足地拍著飽足的肚子離開了後,殞星才鬆開他的擁抱。
“他們走了。”
“倘若……”按著狂跳的心房,震玉深深吸了口氣不確定地問,“被他們找到了,你會如何?”
“我不知道鬼後將會如何處置我。”讓鬼後失去了愛子,想必哀慟的鬼後在大動肝火之餘,絕不會輕饒他。
震玉聽了不禁大大地打了個冷顫,回想起鬼差食人的情景,再想到他可能會有的下場,她就覺得遍身發涼。
“如果……”還想問他問題的震玉,才開口,就見他倦極地往後仰靠在樹幹上,“殞星?”
烈火般的熾燙在他的喉際蔓燒,殞星困難地吞咽著,感覺那份熱意自入了喉之後分成兩股,一是前往他的胸前,一是來到他的背後,前後傳來的劇痛,令他幾乎昏過去,可是他的四肢卻感到極度寒冷,令他不停地打顫。
身體上的痛苦越演越烈,他漸漸能感覺到,化為烏有的時限就快到了,要是再不快點找到燕吹笛,他不知道,他還能以這個模樣在人間撐持多久。
“很冷嗎?”感覺到他在顫抖,震玉忙執起他的雙手想為他搓暖。
他呻吟吟地低嚷,“我好渴……”
一時半刻間,在這片樹海中她要上哪去找水?
震玉思索了半晌,驀地咬破自己的嘴唇,再欺身吻上他的唇,把口中熱血渡給他。
嚐到她口中的血腥後,殞星連忙睜大了雙眼。
“別……”
震玉不理會他的阻止,牢牢捧著他的麵頰強迫他喝下,領受到她心意的殞星,也隻好就著她的唇,將她渡過來的熱血飲下,暫時止住了喉際那份灼熱的渴切感。
“夠嗎?”在他推開她時,她憂心如焚地問。
“夠了。”他點點頭,伸手抹去她唇畔的血絲。
看著他努力掩飾痛苦的模樣,震玉惻然地伸手環緊他的頸項,她抱得是那麼的緊,絲毫不敢鬆手,仿佛隻要她一鬆手,他就將離開。
“震玉?”
“你一定要活著。”她埋首在他的頸間,聲音聽起來有些模模糊糊的。
他微微苦笑,“我已經死了。”
“你不可以魂飛魄散。”她不會允許的,她不能讓他就這麼灰飛湮滅。
“我不怕。”或許,也唯有魂飛魄散了,他才能贖罪吧。
她卻揚首憂傷地望著他,“你不怕,我怕。”
殞星微微一怔,明白地在她眉心印下一吻,而後稍稍分開彼此,看她在月下嫵媚的容顏,這讓他想起那日一身新嫁娘裝扮魅力無比的她,那時,她投入他的懷中,說她願意答應他所要求的一切。
冰涼的指尖悄悄在她的臉龐上遊走,如果說,他對這人世沒有眷戀,那是假的,與她相遇以來,她像顆種子般地在他的心頭萌芽茁壯,最後開始在他的胸坎裏盤根錯結,他能感覺以往的貪念又成了他的心魔了,他變得貪婪,他很想貪得此刻的溫馨,讓它長久地持續下去。
“和我一塊留在這世上好嗎?”她的聲音融進夜風裏,聽來像是一種呼喚,“如果你的罪沒有人原諒你,那麼你就靠緊我,在他們都離你而去時,我會在你身邊給你一個擁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