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一眼,不語地任他拉著繼續往前走,悠悠的思緒,又一逕地沉醉在手中的藥材裏。
南宮徹邊走邊湊在她的身邊問:「覺不覺得我很體貼?」
「很體貼。」她心不在焉地應著。
「我離家這麼久,有沒有很想念我?」嚐到了點甜頭,舍不得放棄的南宮徹更是乘勝追擊。
「很想念。」他想聽什麼都好,她現在要好好想想回去後她要怎麼處理手中的這株藥材。
他開心得連雙眼都帶著笑意,「你是不是很期待我能早日回來陪你?」一株摘星參就能夠換來這些甜言蜜話,也許他往後該多去和西門烈搶幾株來討佳人歡心。
「很期待。」她有一搭沒一搭的附和。
「那你有沒有……」他的話還塞在嘴裏,飛鳥的小手已不耐煩地將他那張嘮叨的大嘴給掩上。
「你知不知道你很吵?」飛鳥兩眼無神地望著他,對他愈來愈煩人的個性有些不敢領教。
「是很吵……」他在她的手心裏咕咕噥噥,但他反省過後,下個片刻,他又拉下她的小手繼續纏著她,「今晚你想吃些什麼?我去東嶽泰山學了好幾道新菜色,你要不要先嚐嚐看?」
飛鳥無語地盯著他雀躍的眼睛半天,最後一手無奈地撫著額際輕歎。
「受不了你……」
*****
在南宮徹宅子裏特大號的廚房內,十來具的大灶正齊生起柴火,飄搖不定的蒸騰白煙,彌漫著各色菜香,勾人心神且令人垂涎三尺的誘人香味,伴隨著陣陣煙縷,將一室的空氣薰香得誘人無比。
做菜已有十年經驗的南宮徹,此刻正一手執刀,俐落地將各種食材切安後,動作一氣嗬成地將它們送入大鍋內快炒一番,而後蓋上鍋蓋,微笑的聆聽自鍋內傳來僻哩啪啦的熱鬧聲響。接下來他再快速的移動腳步,分別照料在爐上燉煮的湯品和蒸籠裏的小巧點心。
「細火慢煲……」他在灶前半彎著身子,對數個灶口左右開弓地減薪或是加柴。「文火微燉,大火快蒸……」
在照料好火候後,他又抽起放在頸後的食譜書冊,仔細地研究上頭的作法學習新式菜色。
他一手拿著食譜邊念邊做,「加上進貢的貢鹽,再摻點天竺的的香料黍葵緩慢攪拌,還有岐山的異花椒……」
一個大男人站在廚房裏忙碌的光景,或許在他人眼中看來十分不可思議,更或許會有人認為,以南宮徹這名光以一套追日劍法,而名聲在衡山響叮當的一代劍派宗師,又以毒功毒遍南嶽一帶而有毒仙美名的他,根本就不可能這般耗時耗力的屈居於這煙氣蒸熟的廚房裏燒飯做萊。
在衡山一帶,凡聽聞過他下廚做菜事跡的人,莫不是歪著腦袋、糾結著眉心,猜測這個大名鼎鼎的南嶽盟主,是否是按捺著滿腹的不滿勉強走進廚房,或者他是被人逮著了什麼把柄而被迫下廚,不然堂堂一名係出名門又教養上流的貴公子,怎麼把為人燒飯做菜當成此生最偉大的工作,並做得無怨也無尤?
不,實際上,他做得一點也不勉強,也不是被強迫的,相反的,「君子遠庖廚」這五字,從來就不曾存在南宮徹的腦海裏,對於下廚的這一事,他不但是做得很自願,而且還相當樂在其中。
說來說去,他會有這項做菜本領,並日複一日甘心入廚的原因,全是他隔壁有個他舍不得她進廚房的芳鄰,為了讓那名芳鄰的一雙小手潔白無垢,不沾染一絲煙火柴灰,他可以放下他那柄名揚五嶽的長劍,放下他高貴的名聲,任外界對他批評揣測猜想,但隻要能讓芳鄰坐在他的麵前,細嚼慢咽地吃下他所做的每一道菜,要他再怎麼辛苦,他都覺得值得。
「大、功、告、成。」南宮徹揮去一頭大汗,兩手扭著腰,滿意地看著已裝盤完畢,整齊地擺在桌上的各種美味菜肴。
正午的日光熾烈地映照在窗外的湖麵上,一波波反射的波光,飛閃過他的眼簾,提醒了他不能再繼續對自己的手藝讚歎下去。
「糟了,這麼晚了。」沒想到新式的菜色這麼耗時費工,再不快點送去的話,飛鳥可要餓壞了。
南宮徹飛快地將所有的菜肴裝進有十層高度的特製餐籃裏,一手提起餐籃,一手蓄滿內勁,以沉重銳利的掌風掩熄每具灶內的柴火,爭取時間地揭開窗扇,躍出窗外準備為心上人送午飯。
兩腳方踏上個外的長廊,正打算以輕功躍過湖麵的南宮徹即被一群吼聲一致的不速之客給攔下。
「南宮徹,交出解藥來!」
他回頭看了那些擅闖他地盤的人們一眼,一雙劍眉不悅地往眉心靠緊。
「閃邊。」他伸手指向湖岸外的門牌,「識字就快滾。」都已經在門牌上寫得很清楚了,還敢進來妨礙他的送飯大事。
絲毫沒有把門牌上警語放在心底的吳家兄弟們,非但不讓出路來,反而還動作一致地將刀鋒指向這個數日前對他們下毒的毒仙。
他冷冷地開口,「現在我沒空陪你們玩,我忙著要送飯。」與這些拿著刀子的男人比起來,飛鳥那快餓著的肚子比他們來得重要。
「送飯?」帶頭的吳一虎愣了愣,兩眼懷疑地看向那具造形怪異的餐籃。
「他是要送飯給那個拓拔飛鳥。」吳二虎不屑的譏嘲,「誰不曉得咱們偉大的南嶽盟主,費盡心思的苦追那個冷血女神醫已有十年了。為了那個女人,他是可以連盟主的自尊也不要,天天窩在宅子裏為女人洗手做羹湯。」
「廢話夠了沒?」南宮徹愈聽愈不耐煩,「我趕時間,讓路。」
就在南宮徹才想繞過他們縱氣飛越過湖麵,好先把飯菜送給湖中另外一座小島上的飛鳥時,數把長刀立即將他劈回原地,並逼他不得不在這忙碌的當頭挪出時間,好好招待他們這群特地來找他的客人。
「堂堂男子漢,為個女人做飯?」吳一虎刀刀直壁他的麵門,「南宮徹,你可真有誌氣。」
南宮徹一手小心護著餐籃,一手抄起腰間的佩劍格擋,心情惡劣地向他警告,「這盅湯我堡了兩個時辰,我要在它還燙手時送到飛鳥手上,若是湯涼了菜冷了,當心我把你們全毒了去喂魚。」
「把解藥交出來!」吳一虎壓根就不搭理他的警告,一心隻想解開身上所中的奇毒。
「別擋路,我的芙蓉豆腐禁不起耽擱,它要涼了!」頻頻被擋路到後來,心急如鍋上蟻的南宮徹運劍的速度也愈來愈快,火冒三丈地在心底計算著時間。
沒料到他攻勢會在轉瞬間變得難以招架的眾人,正齊心一致地上前圍住他,打算合力留下他的腳步時,南宮徹卻忽然停止了動作,焦急地打開餐籃其中一格,以指探試裏頭菜肴的溫度。當他再抬起頭來時,已不複見方才臉上所有焦慮的神色,改而換上的卻是難以抑止的滔天怒火,隻因為……
萊,涼了。
他雙目含冰地瞪向他們,「你們……」
被他一雙眼瞪得全身涼颼颼的罪人,還來不及反應,飛快放下餐籃的南宮徹,已揚著劍來到他們的麵前,效法誇父追日的長劍,散發出太陽般的金羽流光,在擊碎他們手中長刀和劃破雙腕時,如四散的流火星源。
「想要解藥是不是?」南宮徹大掌緊捉住吳一虎的後頸,將藏在抽中的小藥丸子硬塞進他的嘴裏,「吞,都給我吞下去!」
「你……你讓我吞了什麼?」被塞得滿臉漲紅的吳一虎,在他惱怒的去找其他人塞藥時,恐慌地撫著頸間問。
他冷睨一眼,「會讓你變成魚飼料的東西。」敢進他的湖來壞事,他們都不打聽一下他已經把湖裏的魚兒們餓多久了嗎?
「奇怪……」也被塞下藥的吳二虎,驟感不對地以雙手上上下下的撫著四肢。
「燙!」知道自已又中毒太晚的吳一虎,燥熱難安地自地上跳起,「我的身體好燙!」
南宮徹很好心的向他們建議,「覺得燙就下水清涼一下啊。」
撲通撲通數聲,一個個來訪的客人們,在南宮徹的建議下,轉眼間全都跳下水以解身上毒性所帶來的熱意。
「忘了告訴你們。」他蹲在岸邊壞壞地朝他們咧著笑,「我養的魚兒們可都是很凶的。」
「哇啊!」
被湖心另一邊熱鬧的人聲吵得受不了的飛鳥,放下手中正在研磨的藥缽,走至門邊,打開門想一探究竟時,首先映入她眼簾的,即是南宮徹臉色鐵青的臉龐。
「你有客人?」臉色這麼臭,又有人不識字的去招意他了?
「一群糟蹋我心血的家夥。」南宮徹踩著重重的步伐踱進她屋內,氣悶地將餐籃擺在她桌上。
飛鳥動作輕緩地合上門扉,繞過一身戾氣未消的他,伸手采向他帶來的餐籃,想在撫平他滿肚的怒火之前,先安撫一下她快餓扁的肚皮。
他迅捷地按住她的小手,「別吃。」
「為什麼?」他一早就把自己關在廚房裏特地做的菜,不吃豈不是太對不起他的辛勞?
「都涼了。」食物一但涼了,也就走味了,這種東西他不能送到她的口中,他要讓她嚐的,是最好的美味,而不是這種已變成次級品的東西。
飛鳥輕輕挪開他的大掌,「不管是熱是涼,都是要下腹的。」對於食物,她看得很開,不像他這位美食大師那般挑剔。
「味道會不好。」為了她不在乎的模樣,在他心底暗燃已久的心火,又緩緩地燃燒了起來。
「沒關係。」她沒注意到他的異樣,依舊是伸手去揭籃。
南宮徹猛力捉住她的手,將它緊緊接壓在桌麵上。
沒關係、沒關係,她對什麼都沒差別、沒關係。
為什麼她就不能對藥材以外的東西在乎一點?她那直線思考的小腦袋裏,可不可以有些差別比較?能不能試著多去了解一下他的用心?能不能不要把一切都視為沒什麼不同?
然而,他更想說的是,她可不可以,好好看他一眼?
這些年來,他多想能讓她分一點心思給他,或者她能暫時放下她心愛的藥材和醫書,真正用心看看在她麵前的這個男人,看他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為她做任何事,看他是用什麼樣的眼神來等待她的笑容,看他那些藏在心底不說出口的愛意。
他不求能夠占據她的整顆芳心,也不想改變她什麼,隻要她能覺得自由自在,即使是無視於他的陪伴、他的存在也無妨;隻要她能夠在她的心房裏挪出一隅,讓他存在,讓他進駐,哪怕隻是一眼也好;隻要她那雙美麗的杏眸能夠真正收留他一次,將他深深看進心底,這樣就足夠。
可是……
為什麼愛一個人,會這麼寂寞,那麼折磨?此情,為何偏偏又無計可消除?
雖然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但要到何時,他才能夠走至她的心底,不再是永遠也到達不了她心梢的彼岸?
放任他沉默的飛鳥,文風不動地保持著姿勢,緊咬著牙關不讓手掌傳來的疼痛逸出聲。
回過神來的南宮徹放開大掌深吸了口氣,以手抹了抹臉恢複一貫的神色,並從餐籃裏的一格中取出一盤胡餅擱放在桌上。
他放軟了聲音交代,「你先吃點胡餅墊墊胃,這些萊我回去重新再做過。」
「不必……」原想婉拒的飛鳥,在雙眼一接觸到他那溫柔的臉龐後,她又飛快地改口,「好吧,你慢慢來。」
收拾好餐籃往外走的南宮徹,走沒兩步,又回過頭來,慢吞吞的步向她。
她不明所以的看著地古怪的舉動,「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