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3)

月被薄雲纏繞著,夜色很朦朧,水麵煙寒彌漫。

飛鳥坐在臨水的窗前,將熱茶捧在掌心中,保持著一個等待的姿勢,習慣性的等著最近送飯時辰愈來愈晚的南宮徹。

茶碗中淡青色的茶湯,倒映著窗外模糊不清的月兒,那輪缺了一道口、少了點圓滿的月,映在氤熱的荼湯裏,色澤不再銀白勾雪,反倒像是生鐵般青冷堅硬的浮跡。

近來,夜裏她總是翻來覆去睡不好,夢裏,南宮徹帶著失望的臉龐,像是浮光掠影般,一一飄掠過她的眼前。

在她的心底,他像座衡山,巨大而又複雜的山勢,和雲霧縹緲的層峰疊雲,令外來者看不清,不敢擅自走入山嶺的深入,但處在山中的她,卻被他以一個保護者的姿態保護著,而他,安安靜靜的守候著她久了,不知不覺中,他已成了山的姿態。

她常揣測著這姿態的感覺,想像著珍視一個人的心情,可是那就像團難理的結,她拆不開來也無法理個仔細,和初時一樣,至今她仍不懂是什麼原因鼓動他這麼做,不懂他是如何放棄自我,反而傾所有的熱情用至她的身上,而這般的守護和等待,到底是需要什麼做為動力?最終又能夠得到什麼報償?

歲歲年年下來,南宮徹待她的固執溫柔,令她欲避無從,他給的一切,一直都被她收藏在記憶的夾層裏,但她不去掀、不去看,總認為,有天他的執著和沉溺會漸漸收回,有天,她會對他說明白,而到時,她就可以將它們都拿回去給他,不必再替他收藏。

六木端著托盤,輕敲著門扉,中斷了一室的靜默。

「該回神羅。」還真的跟南宮徹說的一樣,在這時辰,她就隻會坐在窗前發呆。

「六木伯伯?」飛鳥意外地看著他,「你怎麼會來?」他不是很少進湖來的嗎?

「南宮徹現在還被靳旋璣纏著無法脫身,他們兩個正在對那個什麼卸武式討價還價。」他繞過飛鳥的身旁,把南宮徹托他帶來的東西放在桌上。「南宮徹怕餓著了你,所以就由我先送些點心來給你。」

飛鳥捧著茶碗來到桌前,低首近看,一眼便可看出這些花式巧奪天工的點心是誰親手做的。

她婉聲輕歎,「這些,是南宮徹做的?」

「不是他還有誰?」六木理所當然地瞥她一眼,「我可做不來花樣這麼巧又美味得沒處找的點心。」南宮徹為了她,幾乎可算是南嶽一等一的高廚了。

她將茶碗擱在桌上,無心下著,隻是靜靜凝視著那些南宮徹的心血。

「飛鳥。」六木審視了她的神情半晌,也在她的身旁坐下。

「嗯?」

他徐拈著白須,「有個問題,我擱在心裏很久了,一直都很想找個機會問問你。」身為局外人,就猶如霧裏看花,也許問問局內人就能知情。

「什麼問題?」她很訝異向來不對她多話的六木,會主動想問她話。

「你為什麼對南宮徹那麼冷淡?」這點他一定要問,因他實在是不懂為何她能夠將這種男人隔絕在心房外這麼久。

她的眸光微微流動,「會嗎?」

「會。」怎麼不會?看了這些南宮徹精心做的東西,她都可以麵無表情無動於衷,平常時,不管南宮徹怎麼花心思的來對她好,她也是隻擺著這一號的表情。

「我的性子本來就是這樣。」她四兩撥千金地擋掉。

「他對你的好,你不會感覺不到吧?」六木索性向她點清重點,說得更加明白,「他是個不會輕易待人那麼好的男人,你在他的心中,有著別人無法到達的地位。」

飛鳥回眸正視他,「你想說什麼?」

「相信你也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意,但為何你就是不能接受他呢?」六木看著她清澈如湘江水的眼眸,深深明白她的慧黠,也知道她的知情。

這些年,一路看南宮徹跌跌撞撞的走過來,連他這個局外人都會為南宮徹感到不舍,也都被他的深情厚意給打動了,但偏偏她這個正主兒,為什麼就是不為所動?為了她,南宮徹放棄了貴族階層富裕無憂的優渥生活,搬來這個深山野嶺裏陪她長住,為不擅廚藝的她勤練做菜,為想製藥的她四處去尋找讓她做為仙丹妙藥的藥材,若是有朝一日她纖手遙指天上月,相信南宮徹也會想盡辦法的為她弄來。

換作是別的女子的話,也許早就為南宮徹的那顆心而傾倒了,但她並沒有因此而感動,沒有些許快樂和窩心的微笑,她給南宮徹的,都是相同的冷淡生疏,和距離遙遠的道謝。

飛鳥望著他為南宮徹而憐惜的眼眸,握緊了雙拳,終於打破藏在她心底的沉默。

「我不想再內疚,也不想傷他的心。」她的嗓音有些澀啞。「這些,你不懂,也不會有人懂。」

「飛鳥!你餓了嗎?」渡湖送晚飯而來的南宮徹,人雖未到,但心急的聲音已自窗外傳來。

「愈是不想傷人的人,往往也就愈傷人。」六木匆匆收起話,意味深長地按著地的肩頭,「你若不想傷他,就要告訴他。」

飛鳥怔了怔,從未想過,愈是不想傷人,卻也傷人最深。

要告訴他嗎?很久之前,她就想告訴他了,可是許許多多的理由和藉口,總讓她無法把話說出口。

或許,必須讓南宮徹對她的那顆心死得徹底,他才不會痛苦。雖然,她極不願看到他瀕死掙紮時的模樣,因為那會讓她揪心,會讓她自責內疚。是不是因為她太在乎自己的罪惡感,所以在無意中,她才會縱容自己的一再拖延?到頭來,她也隻是個不想承擔罪惡感的人,隻是個自私自利的人。

提著餐籃的南宮徹在進屋來時,對於他們兩人神色複雜的表情,和無聲的沉默,有些好奇。

「你們在說些什麼?」他將籃裏熱騰騰的佳肴一一擺上桌,邊留心地觀察他們的表情。

「沒什麼。」六木也是個很會掩藏的人。「我先回去了。」

「六木伯伯,你不一塊用飯?」跟在南宮徹屁股後頭一塊來的靳旋璣,在和他擦身而過時納問著。

「不了,你們吃吧。」六木回頭看了飛鳥一眼,踩著心事重重的步伐離去。

飛鳥端坐在椅上,眼底全是六木離去時的眼神,一顆心輾轉地思索著,她是否該再開口打破深藏的沉默,讓一切都在南宮徹的麵前明朗化。

在南宮徹打開飯盒為所有人添飯時,肚皮已經餓扁的靳旋璣,伸長了一雙手,急切地想從他的手中接過第一碗飯,好趕快再嚐嚐滿桌的美食。

南宮徹一掌拍掉他的手,「這不是要給你的。」

「南宮弟弟,你很偏心喔。」看著他把盛好的飯拿到飛鳥的麵前,靳旋璣的心裏頓時覺得很酸。

他回以一記白眼,「我又沒叫你來吃。」這個臭小子,愈來愈聰明了,明知道他絕不會在飛鳥的飯菜裏下毒,所以就特地跑來吃飛鳥的飯。

飛鳥甩去滿腦的思緒,對這兩個在她桌前為一碗飯而爭來爭去的男人,微微蹙起了黛眉。

「為什麼每回到了用膳時間,你們就全都往我家跑?」她可從沒進過南宮徹的房子,也跟靳旋璣的感情不是多熟絡,可是他們卻天天往她這裏跑。

他們兩個口徑一致地回答,「習慣嘛。」南宮徹是習慣送飯並順便在此吃飯,而靳旋璣是已經愛上了南宮徹的好手藝。

飛鳥翻了翻白眼,主動為他們各自盛好飯,阻止他們再爭來奪去,在他們兩人又杠上之前,逕自吃了起來。

靳旋璣很納悶飛鳥的舉動,眼眸停佇在她那沒什麼變化的表情上。

「飛鳥妹妹。」他兩眼直不隆咚地盯著她,「你吃飯時的表情挺怪的。」怎會有人像她一樣,板著一張沒表情的臉吃這種美食的?

她淡淡地揚睫,「哪怪?」

「看你的表情,好像什麼感覺也沒有。」他中肯地說出他的看法。

飛鳥止住了手邊的動作,將碗筷放在桌上正視他的眼眸。

「我是沒什麼感覺。」也罷,反正遲早都要說的。

「為什麼?」靳旋璣不解地搔搔發,「這麼好吃的東西,任何人吃了都應該覺得很感動才是啊。」每次吃了南宮徹做的萊,他連作夢都會開心的偷笑上好幾回。

她淡然地啟口,「我吃不出味道。」

南宮徹猛地抬起頭,詫愕的眼眸止不住地張大。

「你說什麼?」怎麼他從來就不知道?

「因為試藥的緣故,早在五年前我就已失去了味覺。」她試著不去看南宮徹的表情,語氣正常地把心事兜出來。「所以,無論再怎麼可口的東西,對我而言,都是索然無味,我當然也無從理解我該有什麼表情才對。」

這才知道的南宮徹,他的心房不禁為她泛過縷縷的疼痛。

難怪,無論他做了什麼菜,她都沒什麼反應,也無論是誰做的、手藝好或不好,她一律都說沒差別,原來她不是認為他做的不好,也不是對食物不挑食,她是根本就嚐不出任何滋味,也因此,她一點也不在乎她吃的是什麼。

虧他在拿來楓露糖蜜時,還對她說要讓當試藥的她甜甜嘴,不再讓她吃苦……他怎知,她是苦頭嚐盡了後,就再也嚐不出一絲苦味,所以她才會對他展現出欲拒還收的神情,但在他過度的熱心和熱情之下,她又不得不把它收下來……

他簡直就是在傷害她。

不懂他們之間暗濤起伏的靳旋璣,天生過多的手足之情又冒了出來。

他緊張不已地握著飛鳥的小手,「你不是醫仙嗎?既然你有這個病,你怎麼不治好自己?」這個妹妹生病了?怎麼可以?他要他的親人都健健康康的。

「若我治得來的話,我會甘心過著這種無味的日子而不治自己嗎?」飛鳥輕輕拉開他的手,唇邊露出一絲苦笑。

靳旋璣難過得皺緊眉心,「連你也……沒法子治?」

「對。」她的眼眸平淡無波,心底早已接受了這治也活不好的事實。

靳旋璣在回過頭來時,忽然發現南宮徹一臉的陰晴不定。

「南宮弟弟?」他伸手推了推,「你怎麼了?」怎麼一副刺激過深的模樣?

「沒事。」南宮徹緊握著雙拳,「你先回去。」

「可是我還沒吃飽……」他才剛來,連一口菜都還沒沾到就要趕他走?

他顫抖的音調轉為低寒,「回去。」

「好……好吧。」靳旋璣看了看兩人,識趣地摸摸鼻子退出他們之外,準備回六木家和六木一塊啃饅頭。

飛鳥在靳旋璣走後,抬起眼眸正視著此刻南宮徹不願看她的眼。

「我一定得告訴你一件事。」既然說開了,那她就一次說個明明白白。

南宮徹卻拒絕地別過頭,「我不聽。」

「別繼續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了。」飛鳥不管他聽或不聽,依舊把她心底想要告訴他的話說出口。「我的人就像我的味覺一般,你再怎麼做,我也嚐不出任何滋味。我什麼都懂,但也什麼都不懂,把你所有的精神留給別的女子吧,我真的不能回報你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