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3)

愛情,對她來說是道艱深的難題,什麼都沒有感覺的她,連自己都不愛的她,沒有資格也不該被他所愛。

他待她的好,她都知道,也都明白,隻是他的深情她從來不懂,也不知該如何去懂,於是,他待她愈好,她就愈愧疚,而她已經不想再承擔這種被愛的負荷,雖然這會讓他感到刺痛,但她仍是得讓他清醒,她不能繼續讓他盲目的愛下去,不能在他心碎之前什麼都不告訴他,讓他永遠困在感情的泥淖中而得不到個解脫。

無法喘息的南宮徹,驀地推開桌椅朝外頭衝出去,直跑至湖岸邊,大口大口地吸取快要令他窒息的空氣。

即使他已經在心底做過千百回的準備,可是在麵臨拒絕這一天的來臨時,他才發現,他永遠也準備不好,他永遠也無法來麵對。曾經,他想探測她的心,想知道在她的心中他有多少重量,可是現在,他情願什麼都不知道,就這樣讓日子繼續懵懂的度過。

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愛人,也是會傷害人的?

他用他的方式來愛她,卻不曾問過她到底需不需要他這般的愛,隻是一味地給她,然後在無形之中,一點一點地傷害她,讓她每日都要麵對自己也治不好的病,提醒著她的殘缺。

他隻是想愛她而已,他從來都不想要傷害她一分一毫。

不知何時,天上的月兒悄悄地卷如濃雲裏,絲絲的密雨,滴滴落在如鏡的湖麵上。

南宮徹看著湖麵上的點點漣漪,滿腔熱潮逐漸冷靜了下來,滴落在他麵龐上的雨點有些冷,順著密密滴落的雨水,他的神智清醒了些,在耳際裏,不斷回蕩著飛鳥的那些話。

要他把精神留給別的女人?不,他學不會放棄,要他不執著到底他也辦不到,他相信,他總會等到一個機會,總能夠,在她的心版上留下一圈漣漪。

******

飛鳥站在門口,無言地看著她獨居的宅子,再次有人不請自來,而這次,這個人還是趁她出去采藥不在家時跑來當偷兒的。

在那夜過後,神秘失蹤了兩日,也兩日沒來為她送飯的南宮徹,今日不知是怎麼回事,居然會在她用飯以外的時間來到她家,絲毫不客氣的登堂入室,沒經過她的同意,就大大方方的翻找著屋內的東西。

「你在做什麼?」她不得不問,因為他已經有翻箱倒櫃的趨勢,而她等一會可沒辦法一人把這團亂收拾整齊。

南宮做隻回頭看她一眼,又轉身投入書海裏,兩手左右開弓地翻閱著她一本又一本的醫書。

「我想治你的病。」他已經翻遍了自己和師父留給他的書冊,可是就是找不到記載能夠恢複味覺的法子,既然他那邊找不到,他當然要來找她的。

她歎了口氣,「別找了,我娘留給我的醫書我全找過了。」

「不可能會沒辦法。」南宮徹還是不死心。「你娘是個神醫,你一定是漏看了哪個藥方也說不定。」

「陪我到湖邊坐坐好嗎?」飛鳥將手中的藥籃放在桌上,將他拉離書堆,柔聲地邀請他。

南宮徹思索半刻,放下手中的醫書隨她一塊走至湖畔的長廊,隨她一塊坐下。

秋陽很明豔,遠山鬱鬱蒼蒼的樹叢點染了佩紅斑彩,抬首看去,風兒吹過,層層疊疊的色彩像波濤般,金黃、橙橘、紅豔地陣陣起伏綿迭,像座聳立在山頭上的另一座湖,一派熱烈歡欣地迎接著秋意正濃。

波瀾無動的湖水,映照燈淨無雲的穹蒼,南宮徹低首著著湖麵上自己的倒影,炯炯像是被豔陽焚燒的眼眸,很不安定,有些難以掩藏的痛苦。

「你還是不死心?」飛鳥望著湖麵淡淡地問,心底很清楚他的個性。

「要我死心,那得讓我不叫南宮徹才行。」他的聲音顯得很執著。

她不禁想歎息,沒想到在攤開來告訴他後,他並無預料中的打退堂鼓,也沒有傷心欲絕的表現,仍是一派的頑固。不過說開了也好,至少她不必老在心中便著一個結,不必再因他而感到歉疚。

南宮徹看著湖麵的目光彷佛很遙遠,聲音在吟嘯的秋風中有些低啞。

「沒有味道,是什麼樣的滋味?」他無法想像,在缺乏了這點最基本的本能後,將是怎樣的世界。

「滋味?」飛鳥輕聲低歎,「就是什麼感覺都沒有的滋味。」

「為什麼不告訴我?」他最親近她,也最了解她,可是為什麼這種事她要瞞著他?

「其實,我早該在五年前就告訴你的,可是你總不給我機會說。」她話中有話地說著,「現在說了,也不算太遲。」

他早料到了,「你要用失去味覺來拒絕我?」倘若她能提出別的理由,或許他還能接受,而這理由,他根本就不當一回事。

「或許你認為失去味覺並不是什麼大事,也不挺要緊,但對我來說,我失去的不隻是味覺而已。」她聽得出他的嘲諷,也聽得出他的不介意,但她卻不能不去在意。

「你還失去了什麼?」他一手撫上她的芳頰,將她的臉龐轉正向他,深深地看進她的眼裏。

在他的眼神下,飛鳥並沒有閃避,反而給了他一個心痛的答案。

「一切。」這世上,沒有什麼可以牽絆她的事物,也沒有她可戀、可愛的事物,就連她自己,她也不去在乎。

南宮徹極力忍下那絲絲縷縷的痛感,試著不要因她太過平靜的神情而又逃開來,這一次,他得聽清楚她心底的聲音。

飛鳥平靜得像是在敘說另外一個人的故事。「剛失去味覺時,我常很想念過往所嚐過的一切滋味,好想好想嚐一嚐味道,而不是無論將任何東西放入口都一無所覺。但我知道,日子是要繼續過下去的,我不能這般沉湎於過往的過下去,於是我學著不去想念,不要去在乎,漸漸的,我整個人都變了。」

「變成什麼樣?」

「無味,是會蔓延的。」她拉下他的大掌,杏眸裏的冷漠幾乎讓他無法承受。「在我逐漸習慣了恬淡的一切之後,生命無味、日子無味、感情無味,我的心也漸漸變得平靜無味,什麼也不想去在乎,而後來,也真的沒有什麼能讓我再去在乎,我什麼都不想要。」

山水無情,故而不老,千秋、萬世過去了,依然長在。

歲月的點滴,山水不明白;深情眷戀,山水不了解,隻因它們無從感受。人若無情,蒼老仍會逐漸吞噬,但卻不會有波瀾、不會被情感消蝕,也能以某種形式長在。

但歲月她明白,深情眷戀她也了解,她卻還是無從感受、無法領略,她甚至嚐不出任何滋味來,她和山山水水有什麼分別?

「可以……」他嘶啞地問,緊握的拳頭沁出血絲來。「連我也不在乎?連我也不要?」

飛鳥執起他的手,將緊緊拳握的手指板開,自袖中拿出手絹為他輕拭。

她知道,她擁有他很多很多的愛,可是她的心就如她嚐不出滋味的舌尖一般,不知道該如何去品嚐它們,即使他已經把他滿滿的愛捧來她的手心上了,她就是不知該怎麼去把它們收留下來,也像他一樣好好的愛他一番。

如果她不知要怎麼回報一個人的深情,那麼她情願不要接受他,也不要被他愛得痛苦,隻有單方麵的感情對他是不公平的,他值得一名好女子用真情真意來善待他,而不是個靈魂像她這麼空洞的人。

在將他的掌心包紮好後,她迎向他痛苦的眼眸,狠下心來殘忍的想要斬斷他的情絲。

「我不曉得該怎麼去接受你,我隻是習慣了你的存在。」

「愛呢?」他還是渴望能掙求一絲希冀,「對我,你一點也不愛?」

她垂下螓首,「我恐怕永遠也不知道該如何去愛一個人。」要怎麼讓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來愛人?她不知道,也不知自己是否真有能愛人的那一天。

南宮徹將兩掌埋進濃密的發絲裏,弓著背脊止不住身子的抖顫,像是要抵抗著什麼般,緊繃著全身起伏抽搐。飛鳥看了,忍不住伸出雙臂靠在他的背上擁抱他,試著想要為他分擔一些。

她的聲音貼近他的耳裏,宛如水波蕩漾,「可能的話,把你放在我身上的心收回去,還不遲的。」

他抬起頭來,側著身子麵對她,唇邊有抹淒惻不悔,看來卻了無笑意的笑。

「太遲了。」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來不及了。

飛鳥張口想勸他,但他卻伸手掩住她的唇,不斷朝她搖首。

「我的心,隻能放而不能收。」她是不懂得愛,但他懂,因此,他不能。

人世間,也許任何事都可以有個軌跡,都可以有個道理和束縛,但唯獨心,是拘管不住的。

這些年來,他的心,千山萬水的去尋,才尋著了一個可棲的歸處,而他的歸處就在她的身上,她是他多年來的盼望。若有前世今生的話,他可以告訴她,在第一眼看見她時,他那總是安靜得無聲讓他以為不存在的靈魂,因她而活了、動了起來,他幾乎要認為,他是經過了幾世的盼望才能盼到在今生與她相逢。

他可以無限製的給、縱情寬容的放,但要他收回,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因為他的心早就不再安然的棲住在他的身上,他將它贈給了她,把它貼附在她不肯收容的心房之外,他的那顆心,早就不是他的了,這教他如何收得回來?

如果感情這條路,一路都是錯,那他情願錯到底也不悔,至少這條相思路,他走過、他愛過,更何況這路上有著她的陪伴,即使她無心無情,隻要能相伴,他不求更多。

飛鳥急切地拉開他的手,「不要這樣,你已經把你的人生耗費在我身上太多年了……」

「別勸我。」南宮徹的臉上有著前所未有的平靜,和不可動搖的執著。

「不值得的。」她幾乎為他的死心塌地而懊惱。「我不值得你這樣。」

他卻笑開了,「我的人生,該由我自己來決定不是嗎?」

和尋常人不同,他要的不是兩相繾綣纏綿,他要的不是濃烈的愛戀深情,他要的是生活。

癡情濃意固然難得,但能一塊平凡相伴的生活更是難求,這一點,她不明白,他想,她也不會想要明白,他知道的,因為她的心就像這座衡山一樣,簡單而平靜。

倘若她要以她的方式生活下去,那麼他就以他的方式繼續守護下去,他終於可以放下以前心中的猜測,不再去想她到底會不會愛他,既然答案已經知道了,他願意、水遠都過著以往的日子,與她隔著一片湖水而居,每日短暫的相伴,有時看看她在燈下美麗的側臉,等待著她久久會出現一次的笑靨。

「南宮徹……」飛鳥還想說些什麼,但他卻伸手阻止她。

「先把你的這件事擱到一旁。」他的臉上又恢複了笑容,在廊上站起身來,「別忘了,東方朔就快來了,我們得加把勁把卸武式弄到手。」

「等等……」她忙著起身想要留住他的腳步。

「就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朝湖邊走去的南宮徹不忘回頭向她交代,「往後,希望你就如以往一般的對待我,請你不要因此而刻意回避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