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設在淩霄苑。
碧雪最後決定穿芥菜黃山東綢衣裳,把整個人襯得更出色。
整晚下來,碧雪吃的不多,隻顧著垂著頭羞澀的笑,紮木卿根本連多看她一眼也沒有;相反的,紮木卿的目光不避諱的猛盯著女主人瞧。
不知道這算不算弄巧成拙?
倒是鄭之玄一副預料中的模樣。
最失望的人當然非碧雪莫屬,眼眶裏打轉的淚水隨時有掉下來的可能。
晚宴結束後,杜商商特意到碧雪的閨房好意安慰。
\"杜姊姊,你看我是不是當真一無是處,否則紮木卿怎麼會對我視若無睹呢?\"她的淚水如決堤的海般開始奔騰似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
\"碧雪妹子,別這樣傷心了,這事本就要兩情相願的,說真格的,你不過隻是見了他一兩回,根本不算真正的了解他,也許真正相處後,你會覺得他不值得你掉下這麼多眼淚。\"杜商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好言相勸。
看碧雪哭得這麼傷心,她反而慶幸自己的婚姻大事由老天幫她決定了,否則少不了也要哭幹眼睛吧?
\"杜姊姊,我看紮木公子恐怕對你的好感比起對我多許多,又是夾菜又是敬酒,在之玄爺麵前也是不避嫌。
天啊!連碧雪這單純的女孩在晚宴裏,頭也沒抬起幾回的都看出了禮木卿的獻殷勤,她真是小覷了劄木卿的大膽行事。
紮木赤對侄兒魯莽的行為可緊張了,深怕得罪了鄭之玄,聯盟之事恐怕變數,除了私下訓斥侄兒之外,還正式向鄭之玄道了歉,\"小侄不知禮教,還請鄭爺大人有大量,莫見怪。\"
鄭之玄抿著嘴不說話,由李標代為回答:\"令侄來者是客,鄭爺也不會和他一般見識,隻是——分寸仍要拿捏得準,不要失了禮又惹了一身腥。\"
\"李總管說的是,我私下找小侄說去,不會再讓他做出如此不敬的醜事。\"
紮木赤道了歉之後,打恭作揖的離開。
李標一臉憂慮的看著鄭之玄。
\"爺可有吩咐?要不要請他們早日離開山莊?\"
鄭之玄揮了揮手,打斷李標的話,\"不需要這麼做,不礙事。\"其實他也不是很有把握,但他想嚐試用他的方法考驗兩人的關係。若到最終,他失敗了,他會放她自由,他不會也不屑用婚姻的枷鎖拴住她,因為他深信,非要用\"栓\"才能靠在一起的感情,不是值得他追尋的。
\"爺——容我直言,留下紮木赤一行人恐有不利我們的山莊的安全,請爺您斟酌的三思。紮木赤等於是避難而來,在薩滿教裏已失了權勢,不知爺決定要幫他們或是不幫?\"李標傾向於置身事外。在他的想法裏,實在是沒有必要越這趟渾水的,論與禮木赤的交情淺薄不說,再加上紮木卿的無禮,說什麼敢找不上好理由替薩滿教清算叛教之奸,隻是——就不知道主子是怎麼打算的。
\"我知道你一定認為鳶尾山莊保持旁觀者清的立場較為妥當。\"
\"爺不這麼以為嗎?\"
鄭之玄拿起隨身配的匕首用紅銷布擦拭。
\"我非好戰之徒,對於劄木赤也沒有仁義道德需要回饋,基本上我與你的想法是一致的。大宋和蒙古戰事吃緊,鐵木真前日派了特使希望我能助他攻宋。唉——雖八拜之交,我還是不能為了顧兄弟之情而忘了君國之義。\"這是兩難。宋國君王欲振行之有泛力;鐵本真是一血性男兒,若為蒼生不問國家,他是該助鐵木真得天下,鐵木真雄才大略,驍勇善戰,天生的領袖。隻是——叛國的臭名,他承受不住。
\"爺,可是要回絕?\"李標問。
鄭之玄點點頭。\"總是無法兩全,亂世讓我的想法保守些,保住大移身家安全,安安穩穩的做生意已是幸運,我是個有家室的人了,不想逞英雄,也不想立萬世之名。\"成親後,他寧願獨其身;兼善天下的念頭隨著渴望\"愛\"的速度而褪色。
\"爺的心情,我能體會。\"以李標這些日子來觀察,之玄勢確實與以往大大不同,處理事情總會預留後路,不再像擠命三郎,沒日沒夜的幹,表麵上看起來似乎削弱了鬥誌,細究起來,他還是為之玄爺感到欣慰,因為總能在爺的身上嗅出快活了。
\"李標,你今年多大年紀啦?\"
\"回爺的話,三十有三了。\"
\"有沒有喜歡的姑娘?\"自己享受了成家的快樂,也希望別人能嚐嚐其中的滋味。
\"沒有中意的姑娘。\"李標微赫地答道。
\"這些年來,山莊大小事多虧有你打理,相對的也耽誤了你的婚姻大事。\"
\"承之玄爺的提攜李標才有今日,謝恩都來不及。\"
\"呃——你看那碧雪姑娘如何?\"依之玄的想法,李標正直不阿,配上溫柔羞澀的碧雪姑娘,算得上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碧雪姑娘?\"哦——他想起來了,就是前日見的那位羞怯女娃兒。
李標心裏怦怦地跳著,這麼多年以來,成家的事他不是沒有想過,隻是平日工作忙碌得很,哪有多餘的心思想那些兒女情長的事。今日主子提起,他的心湖被攪亂,起了些許漣漪。若碧雪姑娘願意把自己許給他,他不知會有多高興呢!怕隻怕人家姑娘覺得委屈。
所以他說:\"全憑爺做主。\"
鄭之玄一聽李標的回話,心裏明白李標對這個提議該是滿意至極了。
忙裏偷閑,找了商商說了這事。
\"你看可行嗎?\"他問。女孩的心事,他一個大男人也是不猜不準的,問問妻子可能準確些。
\"這是你的主意還是李總管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李標跟了我很多年,算起來也是我兒時的玩伴,忠心耿耿,你看如何?\"這是他頭一遭主動想要為人牽紅線,可不希望出師不利。
\"李總管正氣凜然,人品方麵自然沒問題、可是——碧雪喜歡的人是劄木卿,我怕她會拒絕。\"商商清楚碧雪,對婚姻大事有自己的堅持,否則當初也不會不願回鄉,寧可待在鳶尾山莊做一名丫鬟。
\"哼!劄木卿不像李標正派,就算碧雪如願跟了禮木卿,日子也未必好過,李標會好好照顧碧雪,又能繼續住在莊裏,你們無聊時也可以說說話兒。\"他可是看不起紮木卿的,除了直覺紮木卿人品極差之外,又不知死活的招惹他鄭某人的女人,自然是罪加一等。
\"好吧,改明兒我問問碧雪的意思,不過不保證一定成功。咦——怎麼會想到要幫李總管和碧雪牽紅線?\"
他眨眨眼,聳聳肩。\"可是是覺得自己大幸福了吧。自然也希望天下能多一對佳侶。\"
這是一種表白嗎?他不確定。
\"我剛進門時看你在忙著,忙些什麼?\"他拉著她的手踏進門檻主屋外的花園走去。
\"我在做幹燥花,也就是花草的標本。我愛極了莊裏的花草樹木,可這些花都有花期,花期一過花就凋謝了。唉……世間是沒有永恒的。\"她開始有點多愁善感起來,從前的她是不是會這麼易感的,也許置身在愈幸福的環境裏,美麗的事物見得愈多,愈想要留住永恒,莫名的情懷愈是馥。這就是人性的貪婪。
\"所以你做那些花草標本就是試圖要留住永恒與美麗麗是嗎?\"他的眼裏,看到了一位十分特殊的女子,而他是何其有幸能成為她的丈夫。
\"可惜永恒與美麗都是留不住的,我能捕捉的隻是一份它們的感動罷了,不知爺是否同意?\"她回頭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又忘了叫我的名,爺長爺短的,聽起來怪不舒服的。\"他鼻子翁動,接著又說:\"我很少有時間停下來想這麼樣的事,忙著打理馬匹的買賣用我許多的時間,感觸當然是有的,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更是強烈。\"說到這時,他停下了話,隻是默默地牽她的手賞月去。
這是一種新的感受,兩人之間的話說到一半,心有靈犀一點通。
本來杜商商想趁此機會,提議摘下他的麵具,又怕時機不對破壞了和諧,而且她希望由他主動撤下防備,表示得到她的信任。
這一日,碧雪閑來無事踱到紫微苑,見著商商一個人,便趨向前,發現商商正在看著水裏的小鳥戲水,手裏捧著小小的米粒喂著鳥兒吃東西。
\"杜姊姊好閑情。\"碧雪心裏十分讚同天意的安排,尤其是愈了解商商多一分,愈確定這樣的想法。
在她的想法裏,再也不可能會有人像社商商一般渾身上下充滿詩意,而又那麼的輕鬆悠閑。
\"碧雪,你快來瞧瞧這蒙古沙燕,挺有趣的,嘴筆直卻短小,吃起東西來還快得很。\"
碧雪隻興味盎然地看著眼前的背灰褐色,預側皮胸到了冬季會變成昏白色暗青色的蒙古沙燕戲著水,吃著商商手裏的小白米粒。
商商嘻嘻地笑著,逗得碧雪也感染了快活。
\"紮木卿的事,你還放在心上嗎?\"商商問她,猶豫著如何切入話題。
碧雪臉色暗淡下來,輕歎口氣。
\"放在心上又如何?人家根本連一眼也懶得瞧我。\"
\"……既然如此.你可別太死心眼。在我看來紮木卿忙著複興薩滿教,恐怕也不會在鳶尾山莊待太長的時間,等他們離開後,少見麵,忘得快。\"她看了碧雪一眼,女孩家的心思不難揣測,對商商而言,隻需要旁敲側擊,馬上即可得到她要的答案。
\"紮木公子要離開了嗎?\"碧雪聽到這可緊張了,連問了三聲。
\"他們總是過客,離開這是遲早的事,至於何時,就等去問問李總管,他應該會知道。\"
終於導入正題了。
\"李總管?\"碧雪想起了那個一板一眼的李總管,有一回他到她的住苑裏,巡視時,她和他說過一陣話,去向她打聽紮木公子的事,妥當嗎?李總管恐怕會認為她是輕浮的女子,內心不免又是一番掙紮。
想央求商商她問去,又怕過於麻煩人家,畢竟這是自己的事。
見碧雪想事想入神了,她心中也有個譜,不過不急著點破,隻是繼續喂著盆裏的蒙古沙燕。
※※※
魯心蘭住在驚鴻樓,平日甚少離開,今日破例來到了紫薇苑,恰巧看到了杜商商戲鳥的模樣,不禁嗤之以鼻,蒙古沙燕有啥好玩的?鄉野女子就是鄉野女子,做啥事都不像她這麼官家小姐優雅高貴。
她看了社商商好一會,等到蹲在她身邊的另一女子離去後,她才慢慢接近。
\"喂雞、喂鳥是下人的事,怎麼堂堂鳶尾山莊的夫人做起下人的事?\"
這諷刺人的酸話,讓杜商商皺著眉頭,回首看著說話的女子。
可惜,天仙似的美人兒,居然是個勢利眼,商商心裏衡量著,嗅出對方人成就是住在驚鴻樓的樓主——魯心蘭。
聽了這樣的話,杜商商仍隻是笑,不願與她一般見識,若要表現得一副潑婦罵街的模樣反正也做不來,不如笑笑,當作是魯心蘭心碎的低語。
肯定是心碎的人才會連千金小姐的態勢也不顧,隻為了用言語挑釁,看看能否對付情敵,見情敵丟給她的笑容,心裏更是犯響咕,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不怒反笑,根本毫無怒意。
\"你是傻子不成,人家說的是罵人的話,你居然連聽都聽不懂,還笑得出來。\"魯心蘭又是充滿攻擊性的說著。
喂完了最後一粒米,社商商直起身子,還是一派清閑的模樣,淡淡地說:\"我不傻,說了話我等於是侮辱了之玄,你曾是他未過門的妻子,應該比我更了解他;當然,我的來曆你應該也一清二楚,那些下人或是傻子的字眼,說什麼也不應該出現在魯尚書千金的口裏,不隻是泯滅了你的身分,對之玄也是一種不敬。\"她對魯心蘭一點也沒有預設地立場,反而對她充滿了同情心。
卞小舟說魯心蘭妒意害死了他唯一的姊姊,今日見著她的妒火,杜商商相信她絕對有那個能耐。
\"你少在我麵前價牙俐齒的,之玄可不喜歡太頂嘴的女人,你最好找個磨石把齒磨鈍點,免得怎麼被作的都不知道。\"魯心蘭倨傲地說,好像她才是鄭之玄的大老婆,理所當然地管教二房姨太太的分寸。
也唯有像魯心蘭這等女子有此自信。
杜商商還是笑著,一副不與她一般見識的樣子,轉身順手,轉向順手摘了串野果,走到井邊,汲了地下水洗著果實,捧在手上想請魯心蘭嚐嚐。\"沒好招待的,這蜜果甜極了,姑娘來幾顆如何?\"
魯心蘭揮了揮放袖,恰好打中商商的手心,果子掉了一地。
一個人影急急的竄出,快速的撿起地上的野果,在袖口上擦了擦,一口接一口地吃著。她一看原來是李非。
\"你真是不懂禮貌,突然跳出來,想嚇我啊?\"魯心蘭拍著胸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他嘴裏塞滿了果肉,不清楚地回著話:\"大白天的,有什麼好怕的,夫人與你一樣是姑娘家,人家也沒被駭著,你未免大膽小了吧?\"吃完了手上的果子,雙手交握手胸前,看著魯心蘭,不以為然的樣子。
\"你……大放肆了,太沒有禮貌了。\"魯心蘭氣是說不出話來。
\"放肆什麼?你又不是我的主母,我幹嘛對你有禮貌?\"李非就是不吃她那一套,隻把她當作普通人看待,當然,他不是山莊唯一敢如此的人,還有卞小舟那小子,對她一樣大膽無禮。
\"李非,你不要太過分,我雖不是主母,可也是堂堂當朝魯敦廉尚書的掌上明珠,哪由得你欺人太甚。\"魯心蘭怒火攻心,氣極、惱極。
\"又如何?我既不在朝為官,又不領你家的銀兩,我管你是誰家的明珠。\"
\"你——李非,你要記住今日對我的無禮,此仇不報非君子,我會牢記在心裏的。\"說完後,魯心蘭拂袖而去。
\"歡迎報仇,我李非最喜歡與惡人鬥了。\"李非在她離去的背影後大聲補了一句。
\"李非,你恐怕是大大的得罪她了,看她氣得七竊生煙。\"商商倒也不大為李非擔心,明白他是聰明人,不論明槍暗箭,相信他都能躲得過。
\"最好氣死她,可惜不死。\"他無所謂地說。
\"怎麼?你也是這麼討厭她。\"商商料到李非同小舟一樣都不喜歡魯心蘭。
\"那女人無趣極了,除了箏彈得不錯之外,在我眼裏差不多是沒啥優點了,真弄不懂之玄爺幹嘛之前把她捧上青天。\"李非找了塊蔭涼快處臥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