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晝夜過去。
柳府大小姐在總管陪同下,跋山涉水、披星戴月,一路趕蒼蠅打蚊子躲盜匪,好不容易來到麒麟山下。駱總管高齡七十八不堪旅途勞累,更不堪爬上麒麟山的兩千兩百一十一個階梯,於是告老還鄉去也。
柳夢蟬一看見綿延無盡的登山小徑,本想高舉雙手投降,打道回府,可是一想到娘親發飆的模樣,於是乎她硬著頭皮、鼓起勇氣,齜牙咧嘴,雙腿發軟,哭爹喊娘地終於爬上山去向龐轍嚴習武。
上山以後,柳夢蟬發現她有兩個習武同伴,一男一女──
女的武功高強叫賀小銀,專程為保護洪門大少夏雷鋒而來。男的當然就是大少爺夏雷鋒啦,武功普普,為了一套劍法被逼上山跟龐師父習武。
夏雷鋒喜歡他的守護者賀小銀,所以,當龐師父不顧他的抗議,要徒兒們同住一間房時,夏雷鋒就開始對柳夢蟬充滿敵意。
於是,在夏雷鋒莫名其妙的敵意下,柳夢蟬開始了她的修業課程。
嗚呼哀哉,光陰似箭,青春一去不複返,柳夢蟬就這麼硬著頭皮以「柳夢寒」的身分,在麒麟山開始了她慘絕人寰的習武生活。
終於這天──
掌聲鼓勵鼓勵!啪啪啪啪啪……「不愧是武林盟主柳鶴之子,拿下比武大賽第一名,厲害啊厲害……」
柳夢蟬在眾人掌聲及歡呼聲中,接過一年一度少年比武大賽奪冠的「金色手杖」,沒想到她代弟出征,竟然贏了比賽。
站在擂台上,柳夢蟬淚光閃爍,高舉手杖揮手向眾人致辭。
「謝謝,謝謝大家!首先,我要感謝我的父母生下我。還有我的師父,龐轍嚴。沒有他的嚴厲教導,就沒有今日的我……」
高大威猛的龐轍嚴雙手抱胸,英氣勃發神采飛揚地朝她點點頭。
柳夢蟬越笑越開心,越笑越大聲,越笑越激動,緊抱手杖激動不已。
「謝謝大家,我太高興了!」她看見從來就不曾給她好臉色的娘親一反常態,心滿意足地衝著她猛鼓掌。她看見爹一臉驕傲以她為榮地笑著。大家都為她哉掌叫好,這榮耀的一刻讓她情緒激動,歡欣不已。
嗬,她終於受到大家的肯定了,她──一向膽小卑微懦弱的柳夢蟬終於出頭天了。
更高興的是看見擂台下落敗的、常欺負她的夏雷鋒。
他被她踹得鼻青臉腫,「皮皮剉」地任賀小銀扶著。
柳夢蟬心有不忍,滿懷歉意地小聲道:「喔……對不起,小銀,我贏了。」真不好意思,把她家大少爺踹得重傷了。柳夢蟬認真地道歉著。「小銀,我不是故意贏的,我是不小心贏的。我贏了,小銀!我贏了,小銀……」
啊──咂!
一隻飛天腳將柳夢蟬自夢鄉踹醒,而且狠狠地將她踹去撞牆。
「啊……」隻聽得她淒厲的慘嚎。
我淫了,小銀?我淫了!這小子究竟在夢中對他的小銀幹麼?「混帳!」夏雷鋒氣得雙手握拳七竅生煙,這這這……這簡直太過分了!他雙眸噴火,咬牙切齒地道:「柳、夢、寒,你好樣的!」他挽起袖子已經準備開扁了。
一旁的小銀被吵醒,她幽幽地翻身過來,冰冷的目光猶帶睡意地望著淒慘的黏在牆上的柳夢蟬,吐出淡漠、毫不訝異的一句:「你又被揍啦?」這笨小子又惹毛了少爺,厲害厲害,這已數不清是第幾次了。
柳夢蟬掛在牆上,嗚嗚……兩行清淚衝出眼眶,又怎地?她是作夢了吧?夢中的世界真美好,現實人生卻恁地殘酷。
她驚恐地縮在牆前,望著怒氣騰騰的夏雷鋒朝她走來。
不妙!柳夢蟬既驚又怕,眼淚直噴,扯開喉嚨,毫不猶豫在夏雷鋒逼近時放聲尖呼──
「你你你,你別過來!我是作夢,你幹麼?」
夏雷鋒掄起拳頭。「我扁你,臭小子!」死娘娘腔,膽敢滿嘴的小銀小銀,不給他點排頭還得了!
柳夢蟬立即抓起一旁椅子防身。「你再過來我……我要扔你喔──」她提醒他。「上回你扁我,被師父罰跑一百圈,你不怕嗎?快住手──」嗚嗚……她完了。
夏雷鋒掄起拳頭,毫不受她威脅地大步而來。情急之下柳夢蟬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啊!」的一聲將手中椅子朝他砸去──
柳夢蟬非但笨得沒砸中夏雷鋒,那把椅子還很滑稽地破窗而出,摔落在院子發出「砰」的好大一聲巨響。
砸死他了?夢蟬睜眼一瞧,卻看見夏雷鋒毫發無傷正摩拳擦掌、蓄勢待發地等著痛扁她。嗚嗚……吾命休矣!
就在夏雷鋒伸長鐵臂,將拳頭揮出去那千鈞一發之際,忽而,背後一道冷風撲近。陰沉、暗啞、冷酷的嗓音跟著傳入鬥室。
「你做什麼?」
登登!夏雷鋒的拳頭僵在半空中,慘了……他緩緩回頭望向門口,門敞開著,夜霧中立著抹非常高大威猛的黑色身影。一看到霧中人影,他的寒毛立即豎起;一聽見那令人喪失勇氣的嗓音,他就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是師父,那個非常剽悍的師父。
來人雄步而至,一身黑色裝束,有著粗獷英俊的臉龐,鐫刻般深刻輪廓。雙眸炯炯有神,下巴堅毅有力。緊閉的唇線,流露出他不苟言笑的性格。襯上那高大體魄,磅礴中又一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他大步踏進鬥室,周身氣勢教人畏懼起他擁有的、懾服人心的王者風範。
那一雙非常黝黑、非常銳利的目光,不怒而威地教夏雷鋒立即識時務笑瞇瞇地鬆了拳頭,哥倆好似的猛地環住早已嚇丟三魂七魄的柳夢蟬。
「唉呀!」他笑嗬嗬地朝夢蟬擠擠眼,刻意熱情地猛拍她纖瘦的背。「咱們在練功嘛,複習師父今日教的那套拳法,是不是啊,寒弟?」他丟給她一個「你敢告狀就死定了」的眼神。
柳夢蟬怕得「皮皮剉」,她愛好和平,絕對沒膽敢得罪夏雷鋒。
於是,她配合著夏雷鋒,勉強擠出一絲絲笑容。「嗯……是……是啦……」她用力點頭,隻想息事寧人。
龐轍嚴負手在背,那對黑色眼睛冷靜而深沉地盯在她臉上。「是這樣嗎?還是他又欺負你?」
柳夢蟬張嘴正要幫夏雷鋒說話,忽然,鼻尖一涼。她伸手摸摸,血?她瞠目結舌地道:「我……流血了……血啊!」她驚慌尖嚷,鮮紅的血漬嚇壞了她,登時龐轍嚴的目光亦隨之一凜。
「你?」夏雷鋒當下傻眼,連忙跳開。「怎麼?」流鼻血了?怎麼會,他又還沒開扁!
龐轍嚴黑眸掃向夏雷鋒,眼眸結著厚厚一層冰霜,聲音嚴厲低沉得讓人毛骨悚然。「你揍他?」他緩緩地問。
「我……」夏雷鋒簡直快嘔死。「我根本還沒出手啊──」
「還沒出手?」龐轍嚴瞇起眼。
「柳夢寒──」夏雷鋒急呼。「你說,你自己說,我有沒有打你?」天地良心啊,他是要打沒錯,但他根本還來不及出手啊!
柳夢蟬一手摀著鼻子,一手抓住師父臂膀,急急幫夏雷鋒解釋。「師父,他沒打,他沒打……」
龐轍嚴回頭注視柳夢蟬,沉聲問:「到底怎麼回事?」
「他真的沒打,流鼻血是因為剛剛他踹我,我才──」慘了,她立即噤口,但師父的臉色是更難看了。她慌地退後一步,她似乎說錯什麼了。
夏雷鋒臉色驟變,非常憤怒地用足以殺死人的目光瞪她。嗚嗚……她的確是說錯什麼了。
隻聽得龐轍嚴肅然道:「踹?他踹你!」他轉而瞪視夏雷鋒。「你好大的膽子。」聲音很輕卻冷得令人打顫。
「好哇!你真懂得告狀……」夏雷鋒對柳夢蟬怒咆。這臭小子真陰險,現在他多了一條踹他的罪狀。
瞥見夏雷鋒想殺人的目光,這個……柳夢蟬尷尬地直退,嗚嗚……天地良心,「輪家」分明是想幫他的。「你……你們都不要生氣了,嗚嗚……」她開始啜泣。
「賀小銀,」龐轍嚴轉而問起坐在鋪上、置身事外的漂亮少女。「怎麼回事?他是不是踹了夢寒?」
夏雷鋒拚命地給小銀使眼色。
賀小銀順了順發辮,玉一般皎白的臉浮現冷漠的表情,她點頭,非常清晰簡潔地回道:「是,少爺踹了他。」她從不說謊的。
扼、腕、呐──夏雷鋒氣得要發狂了。臭小銀,幫著外人!
龐轍嚴冰冷的眼神看得夏雷鋒冷汗直冒。「這次,該罰你什麼?嗯?」
這次,夏雷鋒被罰去蹲馬步了,賀小銀照舊非常正氣凜然、大義滅親地去監督他。
至於柳夢蟬則是因為流鼻血,被師父挾在臂間,拎往他寢室。
幽靜的房裏陳設簡單,大椅大桌大床,簡單得就像龐轍嚴這個人;豪邁、爽俐、井然有序。
柳夢蟬被按至椅上,她一直摀著淌血的鼻尖。鼻血將她的白袖染紅,紅得觸目驚心,紅得教她害怕。我會死嗎?她不禁惶恐地這麼想。眼眶中淚光閃爍,焦慮地看師父絞帕。
龐轍嚴走過來將她身子反轉,讓她背靠桌沿,上身仰躺桌麵。他一手按著柳夢蟬額頭,另一手拉開她摀著鼻尖的手,將錦帕覆上,並拿來一本厚書枕在她腦後。
龐轍嚴緘默俐落地做這些動作時,身上幹淨的男性氣味,和那靠近的、溫熱的體溫,教柳夢蟬心神不寧,思緒紊亂。
「師父……」柳夢蟬眨眨水汪汪的眼睛,那裏頭蓄滿未幹的淚。「師父,我流那麼多鼻血,會不會死?」她馬上想到自己「血盡人亡」的死狀,立即打了個大大冷顫。
不論發生什麼事,柳夢蟬總是徹底的發揮她悲觀的性格,往最壞的方向想;把自己嚇得半死,就是她最拿手的天賦。
「不會。」龐轍嚴黝黑的眼睛直直俯望膽小怯懦的徒兒。「隻是流鼻血而已。」他皺眉不耐煩地沉聲道。「夢寒,沒聽過流鼻血會死人的。」這小子恁地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