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3 / 3)

龐轍嚴點頭沉聲道:「嗯,你倒是默得很熟。」

「我哪需要默啊?」夏雷鋒俊臉粲然,雙手抱胸,頗自豪地昂起下巴。「聽師父說一遍,徒兒我可就清清楚楚記在腦子裏。這麼簡單──」他提手、揮膀、抬腿,擺起數個架勢,好不得意又背起來,這次還帶動作。「劈、刺、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很容易記啊!」一打完立即追著小銀問:「怎樣,少爺我是不是好帥啊?」

「無聊。」小銀瞪他一眼,撇開臉去。

夏雷鋒勾住小銀臂膀逗著她玩。「小銀啊,你武功那麼好,也默來聽聽啊?你會嗎?」

「劈、刺、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小銀答得簡潔俐落。

夏雷鋒立即鼓掌叫好。「讚讚讚,不愧是我的小銀,讚!跟少爺我一樣厲害,劈、刺、掛、撩、點、崩……唉呀!」夏雷鋒驚嚷,後腦著了一記指風。「唉呀呀,疼啊、師父……」

龐轍嚴斂眉惱道:「閉嘴!」吵死了。

夏雷鋒一住嘴,登時隻聽見一陣細細碎碎呢喃的嗓音。大夥兒同時望向一直蹲在角落,埋頭念念有詞的柳夢蟬,差點忘了還有她這一號人物。

「夢寒──」龐轍嚴這一喊,登時見柳夢蟬神經兮兮地跳起來,誠惶誠恐地看著他。龐轍嚴目光炯炯盯在她蒼白的臉上。「默了三天,應該背熟了吧?」注視著她清秀臉兒,見她又是一陣驚慌。

「應……應該行吧。」柳夢蟬揉揉頭發,不大確定的口氣。

「行,你一定行,」夏雷鋒用力地拍拍柳夢蟬的肩膀,環住她朗聲道。「你不是早也背晚也背吃飯也背睡覺也背,睜眼也背合眼也背,站著背坐著背躺著背連走路都在背,背得我和小銀都快瘋了!」他臉色驟變,掐住柳夢蟬瘋了似地咆哮。「不過就是劈、刺、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這麼簡單你背得我煩死,我不想記也記起來了!」他咆得柳夢蟬一陣頭暈目眩。

「夏雷鋒!」龐轍嚴及時製止他掐斷柳夢蟬頸子。轉而望著柳夢蟬,鼓勵道。「看來你倒是很認真。來,默給師父聽。」明白「他」性子容易緊張,故龐轍嚴口氣相當溫和。

柳夢蟬被夏雷鋒掐得直咳了幾聲這才怯怯望住師父嚴峻的臉。

不怕不怕,她在心底安撫自己,已經背那麼多次,沒問題的。她清清喉嚨,「嗯嗯……」發現眾人靜下來瞪著她等她開口。於是她又清了清喉嚨,發現眾人視線全集中在她臉上,於是她又清了清喉嚨──

「你到底要背了沒?」夏雷鋒忍不住吼,嚇得她白了臉。「幹麼一直清喉嚨啊?」他這一叫,嚇得夢蟬又慌地清了清喉嚨,他不禁翻白眼,真敗給這小子。

「夢寒──」龐轍嚴對她倒是很有耐心。「別慌,來,默給師父聽。」

柳夢蟬膽怯地望著眾人。嗚嗚……怎麼大家都盯著她看,好可怕喔!在眾人注目下,她惶恐地低下臉。

她小聲的說:「第一個是劈……然後是……掃、掃嗎?」好象不是?如果背錯師父一定會很失望,一定又會要她滾回去,她想著想著更緊張了。「點嗎?」冷汗開始淌落,背錯了夏雷鋒一定會笑她,嗚嗚……她急了。「劈劈劈劈劈劈……」

「你劈完了沒?」夏雷鋒翻眼一瞪咆哮,他湊過去不忍地提點她。「刺啦,笨蛋!」怎麼這麼遜啊!

「刺……」柳夢蟬抬頭偷覷師父,嗚嗚……師父臉色變得好難看。「刺後是……」是什麼呢?一瞧見師父愈漸陰沉的臉色,她慌得腦袋刷地一片空白,苦心背了三天三夜,這一緊張,一刹之間便忘得一乾二淨,胡言亂語起來。「刺後是雲還是崩的,啊,不不不,是劈劈……」

還劈?夏雷鋒不禁歎氣,孺子不可教也!這「柳夢寒」還沒劈完哪?「他」是哪根筋不對?不是明明背了幾千遍嗎?怎麼會蠢成這樣?

「笨!」賀小銀忍不住嗟了一聲,夏雷鋒立即摀住她的嘴。

「噓噓噓……沒看那小子快哭啦?你還說!」

「刺……」柳夢蟬隻覺頭皮發麻,握緊了已經汗濕的小手,越是緊張越是語無倫次。「然後是點嗎?還是崩?還是……」為什麼想不起來?為什麼腦袋一片空白?不是都背熟了,怎麼全記不起?眼眶驀地紅了。

「甭背了。」龐轍嚴冷道,他的聲音冷漠得不帶一絲情感。「光是口訣都記不住,還想提劍習武?」他注視著柳夢蟬,盯住那因為哭泣而水汪汪的眸子,他的目光銳利得使她寒毛直豎。「又哭?除了哭還有什麼是你拿手的?」

柳夢蟬身子一震,師父果然生氣了。眼眶一熱,同時看師父轉身拂袖離去。嗚……師父很失望嗎?等不及那堵偉岸的背影消失,她摀住臉忍不住哇哇放聲大哭起來。

哇勒!這一哭嚇得夏雷鋒抱住小銀。「他幹麼?眼淚噴成那樣?」

「你的手放哪?」小銀挑眉,酷酷地睨著夏雷鋒。

嗬嗬!夏雷鋒尷尬地將覆在小銀胸脯上的手放下。「嗬嗬……別這麼凶嘛……」說著,他回頭看柳夢蟬已經哭得唏哩嘩啦淹大水了,他過去繞著哇哇大哭的她打轉。「嘖嘖嘖,你真是的,明明背那麼久,怎麼臨上場就破功了?」

「嗚嗚……我真笨……」

「是很笨。」

「我真沒用。」

「是很沒用……」

「我真……」

「拜托──」夏雷鋒嗟了一聲很受不了的地道。「不過就是背錯了嘛,有必要這麼傷心嗎?」

柳夢蟬一邊哭一邊揉眼睛。「師父一定很失望。」她垮下肩膀,嚶嚶哭泣,看起來異常無助。

「你嘛幫幫忙!」夏雷鋒「嗟」的更大聲了。「你以為你是誰,師父那人冷酷得跟什麼一樣,他會為了這麼點芝麻綠豆小事傷心失望?你想太多了吧!」他攤攤手。「何況我看他根本就沒對你抱過希望,又何來失望?」夏雷鋒回頭問小銀。「小銀,我說的對不對?」

賀小銀彈彈指尖,漫不經心地回道:「我如果有這麼笨的徒弟,幹脆死一死好了,丟臉!」

柳夢蟬聽了,深吸一口氣。「哇……」小銀一句話,害得她哭得更淒厲了。

「你這丫頭,嘴真毒!」夏雷鋒趕在小銀說出更冷血的話之前將她帶走。

是秋末了嗎?林裏蟬兒震翅怒鳴。濃蔭底下,稀疏的樹影間,一身白衫,纖弱無骨的柳夢蟬哭得好不傷心。

她又是抹淚又是揉眼的。她哭了哭,低頭抽抽噎噎喃喃自語:「劈、剌、掛、撩、點、崩、擊、雲、抹、絞、截,我明明會的──」她抬頭,看見停在樹幹上震翅鳴叫的秋蟬,眼淚又湧了出來。夢蟬伸手輕輕摳了摳斑剝的老樹幹,沮喪極了,她踢了踢樹幹,哽咽著對自己生氣。「我明明會的,我會的,師父……」

「既然會,為什麼不好好說?」背後忽然冒出一個低沉聲音。

師父?夢蟬猛地轉身,巨大暗影瞬間籠罩住她纖瘦的身子。

龐轍嚴像座山似地聳在她麵前,微風輕拂那一頭狂放黑發,粗黑的刀字眉下,一對黝黑的眼珠正興味十足地打量她。

「師父?」夢蟬眨了眨眼,不爭氣的眼淚又淌了下來。師父聽見她方才背的了嗎?

日光中,他黝黑的瞳眸像兩潭寧靜湖水,黑得發亮,彷佛能洞悉一切。他以輕柔卻嘲弄的聲音問道:「又哭了,你是水做的嗎?」他黑眸裏的閃光讓她心跳加速。「夢寒,你默得很好啊。」他鼓勵地讚美一句。

第一次被人稱讚,瞬間她眼淚湧得更凶了。她瞅著可憐兮兮的一對眸子上望他。「師父……我剛剛……太緊張了……才會……」她眼睛眨了眨,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師父真好,她感動地想著,伸手不住抹淚。第一次有人讚美她。這一刹那夢蟬覺得師父真是世上最好的人了。

龐轍嚴一瞬也不瞬盯著「柳夢寒」,「他」瘦小蒼白,一副非常需要保護的模樣。他有點懊惱又有點愛憐地道:「真是,怎麼這麼愛哭?」他歎息。「我可不想收個愛哭的膽小鬼當徒兒。」

夢蟬吸吸鼻子。「是。」用力眨眨眼,忍住不停翻湧的淚。

「有什麼困難要自己克服。」

「好。」她抹抹淚,抬起臉來,看著師父。師父不凶的時候,那剛毅的麵容真好看。日光中,她這一瞧,就瞧得出神了。她的師父高大威猛,下顎堅毅,鼻梁挺直,黑眉飛揚,英氣逼人。啊,他眸色柔亮,師父真是她見過最帥最棒的男人了,她不禁看得傻了。

龐轍嚴教訓道:「夢寒,你要勇敢點,別老畏畏縮縮的。」

「好。」她吸吸鼻子,頂認真地用力點頭。「我會勇敢,我會。」

「很好,現在跟師父去赤暮崖練輕功。」

輕功?登時夢蟬抽氣一聲,氣勢去掉大半,臉一白、腿一軟就往後退,嗬嗬嗬……輕功啊……想到師父總是把她推落懸崖,那驚心動魄的訓練方式,夢蟬不住渾身打顫,寒意從脊椎骨一直爬到脖子上。「這個嘛……」

龐轍嚴斂容,他的聲音有股懾人氣勢。「不是才說要勇敢?」他眸色冷了。這家夥誑他嗎?

每練輕功必吐,夢蟬忽地轉身抱住大樹,惶恐的直嚷嚷:「我……我早上吃了好多東西……我……我還撐著呢……」

這個笨蛋!龐轍嚴將她身子一拎,架著她硬是往赤暮崖拖。「走!」

「不要啦!嗚嗚……不要啦……」她鬼哭鬼叫起來。

密林間,隻見龐轍嚴滑稽的硬是拖著哭天搶地的柳夢蟬,疾疾練功去。

蟬聲不斷,而她淒厲的哭聲衝破雲霄,驚起不少鳥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