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依稀看到納亞一邊像個老人般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一邊用手在血鸚鵡身上仔細撫摸,不曾放過每寸地方。而他雙手所過之處,往往會翻起大片的血花。李察的身體正在全力抗拒著這一幕幕的場景,不讓他弄明白納亞正在做什麼。可是“精確”和“智慧”的天賦卻在這裏發揮了作用,它們冰冷地把一切真相都還原給李察看。
腹部又是一陣幾乎讓人暈過去的絞痛,李察甚至懷疑自己的胃還是不是完整的。他的身上已經濺了不少的汙漬,可是卻已感覺不到。廚房中充滿了血的鮮甜味道,完全壓住陳年的腐朽氣息。
整個空間也沒有多餘的聲音,從那根鋼線開始,血鸚鵡就再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除了李察自己偶爾控製不住的幹嘔聲,就隻有納亞雙手舞動時輕微細密的刷刷聲,如同高地孔雀羽毛筆尖在小羊皮紙上暢快地創作。
納亞加快了動作,雙手瞬間編織出數以百計的手勢,每個動作卻又無比清晰。於是在李察眼前,一朵燦爛而瑰麗的血之玫瑰淩空怒放!
那真的是一朵玫瑰,綻放在血鸚鵡的軀體上,甚至都能看到嬌嫩花瓣的震顫!
李察的視野即刻被玫瑰所填滿,而當他恢複視力時,隻看到納亞拿著一件薄薄的東西,遞到他的眼前。李察並不清楚那是什麼,可是上麵被鮮血浸透的魔法紋路卻是異常眼熟,他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
那是屬性類魔紋構裝:初級敏捷。
咣當一聲,已經滿溢的木桶翻倒,裏麵的汙物濺了李察一身。
李察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清理了衣服上汙漬,又是如何離開納亞的小酒館的。當身體的反應終於平息下來時,李察的眼前還晃動著那張魔紋構裝,以及一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武器。可是血鸚鵡的身體和容貌已經從李察的記憶中消失,他現在能夠記起的隻有她的聲音。
而由始至終,納亞都沒能從血鸚鵡嘴裏問出任何東西來。不知道是血鸚鵡真的堅持到了最後,還是納亞根本沒給她機會開口。
在李察前方,幽深的小巷一直延伸到黑暗深處,似乎永遠沒有盡頭。而慘淡的魔法燈光隻能給小巷內增添一點點光亮。小巷太長,而魔法燈太少,每盞魔法燈的亮度又遠不及深藍主塔中的同類。當走過一盞魔法燈時,李察的身影投在前方,並且越拉越長。
他忽然感覺到寒冷,同時疲倦和饑餓同時襲來,嘴裏和喉嚨中像被火燒過一樣的辣辣地痛著。李察早就把能吐的東西都吐了個幹淨,又因為連續使用血脈能力“爆發”而透支了體力,直到現在緊繃著的神經終於稍稍鬆弛時,才悉數發作。下一刻,他幾乎連小小的一步都不想再挪動了,就在這時,忽然一扇有些眼熟的門出現在他麵前。
那是艾琳住的地方。
李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回到此處。可是在看到這扇門時,今晚發生過的所有事情突然閃電般串在一起,而種種場景幕後的真相則如旋渦下的暗礁,在李察腦海中若隱若現。或許隻是無端的猜測,但是李察卻知道,真相很可能便是如此,因為在真正的現實中,不可能有如此多的巧合。
血鸚鵡和那些殺手早就在預定的地方等候著李察,而艾琳則是把他引入陷阱的誘餌。
砰砰砰!李察敲響了門。
旁邊一扇窗戶忽然打開,從裏麵探出一顆滿臉橫肉的腦袋,沒有完全張開的眼睛已是凶相畢露,嘴裏還不清不楚地嘟嚷著什麼,顯然對被打擾了睡眠顯得相當不滿。可是當他看清李察衣服的式樣質料後,卻立刻以百倍的速度把頭縮了回去,同時閃電般關上了窗戶,卻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音,顯示出了堪稱神跡的技藝。
李察現在穿的是法袍下的內服,上麵織繡著大片繁複華麗的魔法花紋。這並不是裝飾,而是貨真價實的魔法陣。第一名殺手刺破了李察的魔法袍,卻沒能劃破他的內服。能夠穿得起如此內服的,就隻有深藍主塔中那些天賦、血詠、出身和運氣同樣讓人痛恨的家夥了。
砰砰砰!李察再次砸門,這次比剛才的聲音響得多,旁邊卻再也沒有敢打開的窗戶了。
門上一個僅可容納拳頭,平時用來收郵件的小窗打開了一線,露出艾琳充滿警惕的麵孔。看到是李察,她立刻啊的驚呼一聲,飛快地拉開了門。
門完全打開後,李察才看到艾琳的右手緊緊握著一根魔杖。從材質看,這隻是根最普通的魔杖,上麵鑲嵌的寶石至多能夠儲存兩個一級魔法。不過魔杖的好處是可以瞬發,而兩個一級魔法在邊緣區已經很有威懾力了。艾琳自己雖然已經是三級法師了,可是施放二級魔法還很吃力,也沒有可能瞬發一級魔法。所以在真正的戰鬥中,她還在努力吟唱咒語時,對手已經可以大步衝過來,直接幾個耳光把她扇倒在地。
低級法師是沒有戰鬥力的,隻有在魔杖、儲魔戒指或是卷軸的幫助下,才能夠獨立戰鬥。
看到艾琳手中緊緊握著的魔杖,李察心底微微一動,立刻對於她平時的生活境況有了大致的了解。隻有處處危機的環境,她才會有如此強烈的自保意識。而這根最低級的魔杖本身,就說明了許多問題。再差的魔杖也是一種昂貴的物品,眼前這根大約價值四五百金幣,這筆錢在深藍中根本不算什麼,可是對於無力償還一千六百金幣債務的艾琳來說卻是一筆巨款。她寧可背負債務也要弄這麼一根魔杖在身邊,顯然沒有了它,那麼她根本沒有任何安全可言。
隻是刹那之間,李察就已經看出了許多東西,而艾琳卻衝了出來,站到李察麵前,有種想要撲進他懷裏的樣子,卻生生忍了下來。她伸手把李察拉進了房間,然後向外麵看了一眼,才砰的一聲把門關上,鎖死。
艾琳背靠著門,盯著李察,胸膛急劇起伏著,臉上更是泛起潮紅,顯得非常激動。李察卻在打量著房間。這是一套很小的房子,由裏外兩間和一個小小的浴室構成,功能齊全,卻小得可憐,站在門邊就已經可以把所有的角落都看個清楚,而且隻有臥室那邊有一扇通向天井的窗戶,其他空間都是四麵牆壁。房間中也有配備魔法燈,不過沒有點亮,而是代之以一根蠟燭。
狹小的房間中已經滿是蠟燭的煙氣,卻也難掩少女身體馨香的味道。房間非常小,臥室中隻有一張單人床和一個櫃子,浴室則隻能站著洗澡。外廳並不比臥室大多少。房間中的東西很多,卻碼放得非常整齊,而且巧妙地利用了空間,竟然沒有多少擁擠的感覺。
就在李察觀察著房間時,艾琳忽然看到李察的指縫間有溢出的鮮血,而且自己的手也有些粘粘膩膩的。她伸手在麵前一看,借著搖曳蠟燭的光芒,看到手心中滿是鮮血!
想到剛才是拉著李察的手把他拉進房間的,艾琳禁不住驚叫起來:“李察!你受傷了?”
李察隨意揮了揮手,有些漫不經心地說:“一點小傷,沒事。”對他來說這的確是一點小傷,根本不值一提,特別是看過納亞處理血鸚鵡的全過程之後。
艾琳卻看清了他手掌的傷,本來鐵條的粗糙表麵就幾乎劃破了手指到掌心的所有皮膚,李察又數次自己按壓,弄得傷口一片猙獰,似乎整個手掌都綻裂開來的樣子。
她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叫起來:“你怎麼會受傷的!他們答應過我不會真正傷害到你的……”
話一出口,艾琳即刻掩住了嘴,臉色一片慘白。而李察則抬起頭,沒有多少意外的表情,鋒銳如劍的目光在艾琳臉上掃過,把她的一切反應都收在眼底。然後他的目光轉為寧靜深遠,平靜地說:“你果然也參與了。那麼告訴我,他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