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3)

同病總是相憐的,朱天貴與主帥施琅有隔閡的消息,對於恨怨施琅的詹六奇來說,是一種安慰,他馬上把朱天貴視為同道,並主動請他喝酒。

朱天貴是出了名的酒鬼,喝三斤燒酒走路不帶打晃的。

詹六奇備了幾壇好酒,要了一桌上好的閩菜,與朱天貴推杯換盞喝得正來勁,話也分外投機。

朱天貴給詹六奇滿上酒說:“來,再幹一碗。”二人一飲而盡。

朱天貴說:“詹總兵,馬上就要打仗了,我初到水師,你還得多多關照啊。”

詹六奇說:“可別叫我總兵了,總兵的頂戴早讓施琅給摘了。讓我關照?我還不知道指望誰關照我呢。”

朱天貴借酒蓋臉說:“我也一樣是後娘養的,不吃香。”

詹六奇說:“好歹你的後台硬啊,施琅再霸道,也不能不給姚製台留個麵子呀。”

朱天貴說:“我誰也不靠,靠軍功誰也奈何不得你,打勝了,他總不能說你打敗了吧?”

詹六奇說:“聽說姚總督一心想招撫台灣,不想動用武力,太過勞民傷財。”

朱天貴說:“他拗不過施軍門,皇上可是把征伐台灣的專征權給了施琅一個人了,誰也說不上話、挿不上手。我倒也佩服施軍門,過六十歲的人了,不畏風濤之險,若換別人,朝野上下都不主張打,他何必伸這個頭,打贏了當然千古流芳,敗了呢,不丟腦袋也得丟烏紗帽啊。”

詹六奇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施琅若不為報個人的殺父之仇,他會有這麼大的勁頭?”

朱天貴說:“不會吧?”

詹六奇說:“聽人說,那個後投靠上去的藍理連殺鄭氏的名單都擬好了。”

朱天貴說:“若這樣,就不讓人服了。”

準備殺台灣鄭氏老幼報私仇,在不同人眼裏,自有不同的看法。藍理就是力主報仇雪恨的人,有仇不報,叫什麼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藍理認為自己揣摩透了施琅的心理,他在請總兵吳英喝酒時就沾沾自喜地透露出信息了。

藍理對吳英很服氣,他說:“我跟著吳總兵打澎湖,我一百個放心,必奪頭功。”

吳英說:“我們還欠缺點東西,雖然幾次派人偵察,但都是夜間,澎湖又有三十六島,劉國軒老奸巨猾,他怎麼修的工事,怎樣配備炮台,我們心中沒數,打起來,人家在暗處,我們在明處,恐怕要吃虧。為此事,施軍門也很著急。”

藍理說:“女營不是又去偵察了嗎?咱隻管衝陣打仗。來,喝!”兩個人又喝幹了碗中酒。

吳英試探地說:“你聽到底下議論了嗎?說施軍門攻打台灣是自家報仇雪恨。這對施軍門很不利。”

“誰說的?準又是那個詹六奇。”藍理氣憤地說,“他挨了軍棍,貶了官,能不恨施軍門嗎?他傳這消息沒安好心,不過,這事他倒沒有栽贓。”

吳英問:“這麼說是真的了?”

藍理喝了一口酒,從袖子裏取出一迭紙,打開鋪在桌上,吳英湊過去一看,是長長的一串名單。他問:“這是幹什麼的名單呀?”

藍理用手指頭戳點著名單說:“你看,打頭的是鄭克塽、鄭聰,這還不明白嗎?”

吳英說:“噢,是台灣鄭家的家族名冊?這麼多?有好幾百吧?”

藍理大口吃著肉說:“連宮裏人加起來不到七百,這照誅滅九族差遠了,夠寬大的了。”

吳英說:“在哪弄來這麼全的名冊?”

藍理說:“連剛出生沒滿月的,上靣也有,隻要他姓鄭。不姓鄭的像馮錫範、劉國軒這樣的首惡者,能寬大嗎?”

吳英說:“不會是施軍門讓你開列的名單吧?”

藍理作出諱莫如深的樣子一笑,將名單折起來掖到袖中說:“喝酒。”

吳英皺著眉頭說:“這名單你隨身帶?”

藍理說:“一攻進承天府,我的責任就是按照名單抓人,布下天羅地網,滅了鄭氏一門,施軍門這口氣才出得來,這口氣憋了二十多年了。”他忽然發現吳英皺著眉,就問:“怎麼,你不讚成?”

吳英說:“沒、沒有。”

藍理說:“父親、母親被殺,報仇雪恨,這是天經地義的,皇上都會支持的,這也是孝啊。”

吳英說:“你可千萬別自作主張。上回說到報仇的話,我記得施軍門當眾說,此行上為國下為民,何私之有?”

藍理哈哈笑了:“你這人真是木頭腦袋,這是謀略,說給別人聽的。如果現在就放出風去,要滅鄭氏滿門,他們還肯投降嗎?勢必拚命,反正拚也是死,不拚也是死,不如拚到底,也許還有點活路。所以,這事得絕對保守機密,不能泄漏出去。”

吳英問:“你不怕從我這走漏了風聲嗎?”

“你嘴嚴。”藍理說,“你是我上司,到打下承天府的時候,你總得給我撥兵馬去抓人啊。”

吳英說:“這事我得問問施軍門。”

藍理說:“你真傻,你問他,他萬一不好意思說為自家報仇的話呢?這事隻能先幹,不能先說。幹了,施軍門必感謝咱們,沒有費力不討好的可能。”

吳英說:“我看未必。別拍馬拍到馬蹄子上去呀。”

藍理說:“不可能,你等著跟我沾光吧。”

意外地從死亡線上逃脫,姚岫和施世騌都恍惚有隔世之感。

久違了,紅房子,久違了,飛出過多少心聲的那架風琴。

姚岫拂去風琴蓋上的塵灰,細細地擦拭著。施世騌坐在琴凳上,他問:“手生了吧?”

姚岫看了他一眼說:“心比手還生。”她雙手先在琴鏈低音部掃了一過,施世騌說這是低沉的、雜亂無章的、毫元希望的亂離之音。

姚岫微笑著看了他一眼,手指又跳躍著在琴鍵上彈出一段激越的曲調,施世騌又說,這是與冥冥中的主宰者抗爭之音,哀怨、憤怒卻又擺脫不了強力,轉為歎息。

姚岫會意地頷首。接著她又行雲流水地彈奏下去。施世騌說:“這是順其自然嗎?”他也擠坐到琴凳一端。

姚岫推了他一把:“快別這樣,海葵見了會生氣的。”

施世騌說:“從前也這樣啊。”

姚岫說:“從前不一樣,從前你心目中可以有我,可如今,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你心裏隻能裝她一個人了。”

施世騌隻好站起來,他聲音低沉地問:“我這麼決定,把你徹底傷害了,我也徹底失去你了,我知道……”

姚岫的手機械地在琴鍵上遊走著,她頭也不抬地說:“可換來了我的活命啊。不然我不是早已身首異處、骨埋荒郊了嗎?”

施世騌說:“我知道,我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姚岫停止彈奏,深情地望著他說:“你別難過,更不要自責,你若那樣我更無地自容了。我活著,你總還有機會看我一眼,強似到墳頭燒紙念祭文,我真的很知足,也深深地感謝海葵。這姑娘在關鍵時候,常常能做出別人無法想象的事。你以為她的犧牲小嗎?他明知你的心不在她身上,你和她都是受害者,隻有我得了好處,活著……”說到此處,她流淚了,淚水撲簌簌地掉在琴鍵上。

施世騌說:“你得什麼好處?你也是個受害者,我們三個人都是很可憐的。誰知道日後是個什麼結局。”

姚岫說:“不會有什麼好結局的。我有一種預感。海葵這幾天天天出去,不知在張羅什麼,張羅結婚嗎?”

施世騌搖搖頭:“不像,劫法場以後,你沒發現嗎,她好像變了一個人,她好幾次說,想跟我們一起回大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