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錫範籲了口氣說:“哦,這紅毛番好色,見到漂亮女人就邁不動步了。”
洪旭卻存有疑義,他覺得也許不那麼簡單。海葵向太王太妃和唐太妃要船出海碰了釘子,不又偷偷地到漁村去了嗎?一定想去雇條漁船,可禁海讓她碰了壁。洪旭推測,海葵緊緊靠上庫克船長,套近乎,是不是想搭他的兵船把姚岫送出海呀?
馮錫範被他提醒了,對呀!他怎麼沒想到這一層呢!完全有這種可能,萬一他們真的上了洋人船出逃,還真不好辦了呢,他們無法強行登船去搜啊。他說,洋人管兵艦叫什麼流動什麼……一時說不好這個詞了。
洪旭說:“叫流動國土,船沒根,不是漂在大海上的嗎?”
對,是叫流動國土,隻要他們一上了荷蘭船,不就登上了紅毛番國土了嗎?那一切都晚了。
為防萬一,馮錫範發出了指令,不管這種可能有幾分,都得按十分、十二分來準備。萬一這幾個人跑了,就會把海防圖泄露出去,事關國家安危。他特別叮囑洪旭,這事連太王太妃也不能告訴,女人總是軟心腸,屢屢壞事。
不告訴太王太妃可以,洪旭以為,總不能瞞著唐太妃吧?她可是與馮錫範風雨同舟的親家呀。
馮錫範搖頭,她也是女人。最近總想和女兒和解,幾滴眼淚一泡就心軟,也不可靠,若不是她橫插了一杠子,早把姚岫處決了,哪有今日的麻煩。
洪旭提議,先下手為強,不如先把施世騌、姚岫他們都抓起來。
他們在監視之下,不怕跑了,馮錫範覺得,沒有真贓實據,那不是惹禍嗎?又要惹得董太王太妃、唐太妃她們出來鬧。他想了想,覺得還得從庫克這邊把真象弄明白。
這可比登天都難,洪旭說,咱也不懂洋人的鳥語呀!
馮錫範一拍大腿說:“有了,就從他的通事下手,那是中國人,好對付。”
洪旭會意,馬上想出個主意來,就這麼辦。就說交易書文本格式上的事有不明白的地方,請他下船來幫忙走一趟,他必不生疑。
馮錫範點了點頭,算是默許。
很順利,叢振海被禮讓進入馮錫範府客廳。
坐在馮錫範的對靣,叢振海有些拘謹。馮錫範卻相當客氣,不斷地讓茶:“喝茶、喝茶。”
叢振海說:“謝謝大人,不渴。”
“怎麼會不渴?”馮錫範說,“在紅房子喝了好幾瓶香檳酒,能不渴嗎?”
叢振海心裏一驚,不得要領地偷眼看著馮錫範,心想,怎麼這事他都知道?
馮錫範顯得很隨和,用拉家常的語氣問:“什麼地方人啊?”
叢振海答:“同安。”
馮錫範順口說:“你我還是同鄉呢,我也是同安人。”其實他家離同安有十萬八千裏呢,套老鄉容易拉近距離。
叢振海說:“是嗎?”接著便說起家鄉值得炫耀的吃的、喝的、用的。
馮錫範誇獎他這麼小年紀會說洋話,不容易呀,還問他,一定賺錢不少錢吧?
叢振海說,也沒準,洋人也並不大方,混個吃喝而已。
馮錫範故意問,最低,一年怎麼也得有幾千兩銀子進項吧?
叢振海拚命搖頭:“大人太抬舉我了。別說幾千兩啊,一年有一百兩我早回家享清福去了,不受這洋罪了,風裏來雨裏去的,容易嗎?”
馮錫範打抱不平地說,那太不公平了。會說洋語,這是多大的學問啊!這洋人也真夠摳門的了。
叢振海說他一年到頭總在海上跑,拋家舍業的,也早幹夠了。
看看時機成熟,馮錫範便及時地拋出了釣餌:“有個賺大錢的機會你要不要啊?有了大筆銀子,上岸去置房置地,再娶一房好媳婦,納兩個小妾,舒舒服服過日子,有沒有興趣呀?”
叢振海靦腆地說:“天下哪有這好事呀。”
馮錫範便向裏靣喊:“拿銀子來!”
不一會,四、五個家仆每人端一方盤銀錠上來,在條案上擺了一長溜,毫光閃亮,足有兩、三千兩。叢振海的眼睛都看直了,他長了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見到這麼多銀子啊。
馮錫範說,隻問他幾句話,隻要他說了實話,這銀子全歸他。
有這麼便宜的事嗎?叢振海警覺地想到,馮錫範是想刺探荷蘭人的軍事情報,心裏不免打鼓,他問:“大人是想知道洋人的事情吧?機密的,人家也不跟咱說呀。”
馮錫範讓他別擔心。自掃門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吃飽了撐的呀?咱管人家洋人的事幹嘛。
叢振海這才鬆了一口氣,說:“別的,啥事還值這麼大價錢啊!”
馮錫範說:“再簡單不過了,你隻告訴我,庫克和海葵他們在紅房子都談了什麼。”
叢振海說,沒有什麼重要的呀。先時談風琴,後來把一架單簡望遠鏡送給了那位姚小姐。
馮錫範忽然單刀直入地問:“她們沒說要搭你們的船出海嗎?”
叢振海愣了一下,忽生警惕之心,他搖搖頭說:“我沒注意聽……好像沒這樣的內容。”
馮錫範一直在對他察言觀色,這時威脅地說:“我們若什麼也不知道,就不會找你了。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一句話,可以讓這些銀子都歸你,我一句話也能讓你死,你信不信?”
叢振海嚇壞了:“可是,可是……”
馮錫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他說:“別看你會說幾句洋話,可你並不是洋人!我想處死你,跟踩死一個螞蟻一樣。”
叢振海偶一回頭,見門外、屏風後站著一群殺氣騰騰的武士,他立時嚇得魂不附體了,好漢不吃眼前虧,他說:“我不是不說,我是端人家洋人飯碗的,萬一人家翻臉,我不是砸了飯碗嗎?”
“小事一樁。”馮錫範說,“我不會告訴庫克的。況且洋人並不在意中國人之間的事。就算是他惱了,大不了解雇你,我用你,給你個四品官做,不低了吧?這不更好嗎?”
叢振海惶惑了,早已動搖了,不動搖又怎麼辦?平白無故把命搭上,不是太冤了嗎?反正海葵她們與自己非親非故,也犯不上為袒護她們而喪命,更何況,那堆得小山一樣的銀子實在太誘人了,兩輩子都花不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