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同立場出發,這話沒錯呀!施琅愣了一下說:“姑娘既這麼說,又為什麼把海圖送來呢?”
海葵眼裏有淚,她說:“鬼使神差吧,我自己也說不清。施世騌給我講過天下大事的分與合,講過台灣自立為國的危害,也許這些起了作用,也許不是。”還有另外的“也許”,她沒有說出來,是因為那說不清的愛,因為愛施世騌,也愛施世騌之所愛。
施美蘭代海葵提出請求,海葵想讓施琅派一條船送她到劉國軒那裏去,她說劉國軒這人比較正直,他曆來反對台灣自立為國。如果能勸他放棄抵抗,雙方議和,那不是更好嗎?
海葵畢竟年幼,竟這麼天真。施琅不想太刺激她,就說他不會輕易投降,怕海葵有危險。
海葵什麼都不怕,她說劉國軒總想有朝一日打回大陸,再恢複大明江山。他到底和馮錫範是不一樣的。
恢複大明江山?施琅笑了,這早已是癡人說夢了,好比守著一堆灰燼,卻幻想再燃起衝天大火。
海葵還堅持,她說劉國軒人正直,她估計,現在兵臨城下之時,他的夢可能醒了。
施琅思忖片刻,眼一亮,時下大兵壓境,劉國軒也許動搖,經過談判,也有可能放棄抵抗受招撫,這倒也符合施琅以戰逼和的方針。
海葵見施琅開始動搖了,就說,什麼事都要看機緣,說不定能有轉機。
施美蘭也敲邊鼓,海葵姑娘既想過去,不妨銜此命,她願陪她一道去。
施琅已經有幾分認可,他想了想,想和吳啟爵商議了再定。
蘇閩桃知道他動心了,就向施琅,是不是想暫緩攻擊澎湖列島,等一下劉國軒的消息?
施琅斷然說不,一刻也不能停止攻擊,沒有足以摧毀澎湖的軍力,想讓劉國軒訂城下之盟,怎麼可能。
大軍雲集,小小的八罩島擁上幾萬人,吃水成了大問題。此前也知八罩島缺水,但畢竟有一眼井,有井就有水,沒有做最壞的估計。
現在壞了,一口井滲水再多,也架不住不停地打水呀,井水漸漸枯竭了,各營間為爭水,口角不斷,甚至動武。
這消息令施琅震驚,缺水比打敗仗更可怕。
施琅聞訊,馬上帶著吳啟爵、蘇閩桃專程來到井台前。這裏亂哄哄的,正在為爭水而吵架,擔著木桶來擔水的兵,排了很長的隊。前靣幾個兵在搶轆轤,這個說:“我先來的。”那個不服:“我的桶早排在這了……”甚至各不相讓地扭打起來。
施琅用力咳嗽了一聲,打架士兵回頭一看,這才都垂手而立。
施琅看看水桶裏渾漿漿的水,舀了一點嚐嚐,又苦又澀,急忙吐掉了,他玩笑地說:“這水味道足,做湯不用加鹽,更不用加作料,什麼味都俱全了。”
眾人都笑了。有人訴苦說:“大帥,好多人喝這水跑肚拉稀,上不去陣啊。”
也有人說:“這臭鹹水也不多,全島這麼一口井,幾萬人搶水喝,連泥湯都淘幹了。”
施琅說:“媽祖會保佑我們的。沒甜水井怎麼打仗!”
他回身命令蘇閩桃說:“你們女營可以不上陣,但必須盡快打出幾口甜水井來。”
蘇閩桃很感意外:“這……我們不是來打井的呀。”
施琅說:“我們誰生下來是準備來收複台灣的呀!什麼都不用說,打井吧。”
好多土兵樂了,有人說:“你們女兵善良,一定能感動媽祖,感動了媽祖,甜水就有了。”
回來時路過朱天貴營帳,朱天貴正在霍霍地磨刀,施琅和蘇閩桃來到門外,蘇閩桃沒有進去,施琅背著手踱進來。
他對朱天貴說:“磨刀?磨刀好啊,磨刀不誤砍柴功。”
朱天貴發作地把刀往地下一擲,說:“你讓我砍柴嗎?我磨刀有屁用?我磨刀是為了殺魚吃!”說著真的從木水桶裏提出一條尺把長的活魚,放在桌上,哢嚓一刀剁去魚頭,魚尾還在動。朱天貴哈哈大笑。
蘇閩桃在門口擔心地望著。
施琅坐下,說:“你在發泄不滿?”
朱天貴說:“我是人,不發泄不是要憋死了嗎?我是總兵,我帶平陽全鎮官兵受你節製,是來打仗的,不是來受氣的。”
施琅說:“這叫什麼話?你怎麼受氣了?”
朱天貴說:“那你為什麼不讓我上陣?卻讓我押運給養、糧草?不就因為我是後娘養的嗎?”
施琅說:“虧你還是個領兵打仗的人!連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都不懂嗎?幾萬人的大軍,能否打勝仗,摧趲糧草的是頭功啊。”
朱天貴冷笑說:“要講這道理,我比你還會說。誰都不是傻瓜,為什麼不用我,你心裏明白,我心裏也明白。”
施琅道:“我倒要聽聽,你明白了什麼。”
朱天貴索性說開了:“我是姚啟聖的兵馬,我是他招安過來的。若讓我征台灣打頭陣搶了頭功,帳不就記在姚製台的名下了嗎?你施琅也算是名聲響亮的大將軍了,卻如此小氣,叫我看不起。”
蘇閩桃為了緩和僵局,挿了一句:“不讓朱總兵上陣,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千萬別誤會。”
“我若真像你說的那樣,你是應當看不起我。”施琅說,“你忘了,你現在歸我節製,就是我的部下,你打了勝仗,你有功,也是本軍門指揮有方,根本記不到姚製台名下。”
朱天貴問:“那你為什麼不用我?”
“這得問你自己,”施琅說,“你自己拍拍心口,你能否讓人放心?讓人信任?”
朱天貴愕然:“這話是什麼意思?我朱天貴頂天立地,從不做小人勾當,我難道是個吃裏扒外的人嗎?”
“你不是,”施琅說,“你卻堵不住別人的口。我問你,你和劉國軒手下大將林應是不是兒女親家?”
朱天貴毫不掩飾地承認:“是啊,我告訴你,我不僅和林應是親戚,林應和邱輝也是親家、江勝又和邱輝是兒女親家。在劉國軒手下大將中,親戚套親戚,我等於有四個親家。可這又怎麼了?怕我在戰場上放他一馬,還是怕我臨陣反戈一擊、賣主求榮?”
施琅說:“我相信你不會。可你無法讓人心裏不懷疑。”
朱天貴委屈得快流淚了,他說:“你總得給我機會,才知道我是不是吃裏扒外呀!況且,在戰場上各為其主,這本來是正常的。我既受姚製台招安,棄暗投明,就是看準了,自認為走上了光明之路,我會當那種反複小人嗎?”
施琅很感動,這下他放心了,他用的還是激將法。現在水到渠成了,施琅說:“你是個誠實的人。好,明天就讓你打頭陣,代替受傷的藍理為先鋒。”說罷從蘇閩桃手中接過先鋒印,雙手捧給朱天貴。
熱淚盈眶的朱天貴這才知道,施琅原本是來交先鋒印的,朱天貴說:“你這才叫看得起我。好,我朱天貴如戰場上不用命,貽誤軍機,請割我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