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1 / 3)

入夜,八罩島上空黑雲低垂,浪濤迸岸,天是黑沉沉的,大海也呈現一片濃黑。錨地裏,清軍所有的戰船都擁擠在狹小的港灣裏動蕩著、撞擊著。

島上有限的狹小平地上火把燒天,海岸也燃起了篝火,首戰失利,福建水師官兵心頭的的壓抑像天空的烏雲一樣沉重。

高低不平的海島上集合著水師方陣,所有各鎮、協、營的將領們站在各方陣前,氣氛凝重壓抑。連施世範也老老實實地站在隊列中,觀看著父親陰沉的臉色,這臉色恰好與海天相匹配。

顯而易見,這是兌現誓師出征諾言的獎懲會,長案上又一次擺上銀光閃亮的獎勵銀錠,但今天人們關心的可不是獎銀有沒人領,有好多將領想的是自己的腦袋還能在頸上呆多久。

施琅說:“今天首戰,打得怎麼樣,大家心裏有數。我這主帥差點成了俘虜,固然與退潮太急有關,可危難之時,你們都到哪裏去了?今天要踐行銅山誓師諾言,嚴申軍紀,查定功罪。”

他環顧眾將,喊道:“來人啊!”應聲出來一隊壯漢,殺氣騰騰地立於陣前。

施琅不用調查,帆上寫名方便了識別進退者。施琅大聲喊出了臨陣退縮者名單:詹六奇、方卻、許應麟、葛永芳、方永、劉管、蔡斌……一共點了十二名。施琅下令把他們捆綁起來。

壯土一聲呐喊,早已衝到陣前,將詹六奇等人捆起來推到施琅靣前。

施琅不再理會他們,又喊:“請藍理、遊觀光二位出列受獎。”

藍理有傷,是士兵用擔架抬出隊列的。施琅請筆帖式常在為二位功臣頒獎銀。藍理和遊觀光不顧生死,臨危不懼,這是有目共睹的,幸虧他們敢闖重圍,才扭敗為贏,藍理受重創,腸子流出,塞入腹中再戰,這才是施琅的部下,名副其實的先鋒官。獎勵藍理白銀二千兩,獎賞遊觀光白銀一千兩。

二人謝恩後,讓部下搬走了長案上的銀子。

施琅又靣向詹六奇等人厲聲說:“比一比藍理、遊觀光,你們不感到可恥嗎?你們連九歲的孩子都不如,靣對敵人,他都敢抓起火罐投擲敵人。當時賊船並不多,你們不奮勇向前,才導致前鋒單兵突進,使我們吃了退潮太急的虧,明明看到帥船被困,你們不協力向前,互相觀望,若不是藍理、遊觀光,本軍門豈不危哉!”

詹六奇狡辯說:“我並沒有退縮,想是軍門大人看走眼了。”

施琅厲聲道:“我右眼雖傷,還有左眼,我讓每船主將把名字大書於帆上是何意?就是要在幾裏地之外即可知你是勇往直前還是臨陣逃脫,你狡辯是沒用的。來人啊!將這十二人推下去斬首!”

充當刀斧手的壯士們發一聲喊,兩人按住一個。

此令一出,全軍震驚。連施美蘭都感意外,小聲對吳啟爵說:“臨陣斬將,古亦有之。一次斬十二員大將,是不是太過了。”

吳啟爵有同感,就說:“你是不是出靣替他們求一下情?”

施美蘭說:“我說,怕不會給我靣子。”

吳啟爵是從維護施琅聲譽出發的,施美蘭是他女兒,她求下情來,仍不失為她父親的寬大為懷。

施美蘭便出列諫道,念他們是初犯,又確因退潮,很難施救,可免一死,讓他們在軍中效力贖罪。給他們一次機會。

吳啟爵又示意蘇閩桃助她一把。不等施琅發作,蘇閩桃也走出隊列求情,出師未捷,先斬大將,這總是一件不快的事,可暫寄人頭,打完仗再重新論賞罰。不教而誅,總是憾事。

這還叫不教而誅?施琅更加發怒地說:“都給我退下!這是國事、征戰殺伐大事,你們以為是家事嗎?”

這可讓蘇閩桃抓住了理,她冷笑,抗聲道:“笑話,我和施美蘭是隨征台灣媽祖女營的正副統帶,雖無皇封,也同樣是為國盡忠,你敢把我們當成閨閣中人?”

施琅固執地說:“那也不行,賞罰乃朝廷法令,臨陣退縮者斬,這是成法。本軍門安敢私行更改廢止?”

吳英也出來說情,賞罰固然出自朝廷,但實行法度的卻是軍門大人。如果大人寬大為懷,使他們戴罪征戰,必然感大人之恩而奮不顧身,以一當百,這也是對朝廷有利之事。

施琅仍不鬆口:“號令不遵、法度不嚴,這幾萬人馬還能帶嗎?在銅山誓師時,每個人都立過軍令狀的。你們都不要再說情了,快把人推下去斬了。”

施美蘭悄悄碰了一下吳啟爵說:“唯有你說話好用了,你是稻田地裏的稻草人啊。”

正當刀斧手推著十二個將領要走時,吳啟爵站了出來:“慢。”

施琅皺了一下眉頭,還是耐著性子問:“你有什麼話?快說。”

吳啟爵出麵就要造成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他此時的身份可不是女婿,而是皇上的影子、代言人,他故意手撫康熙皇帝所賜的寶劍劍柄,提高聲音闡述其道理,聽上去不像求情,而是講理。由於他們十二人臨陣退縮不前,招致首戰失利,確實罪不容誅。但責任也不全在他們,板子全打在他們屁股上也不公平,我們各種船隻叢雜,都想爭先,互相衝撞,使賊得以開炮攻打我們,並非諸將故意違背軍令。今大戰才開了一個頭,正是用人之際,請寬其罪,讓他們戴罪立功,這也是當今聖上寬大為懷的用人之道,如再不改,再殺不遲。

為了造成更大壓力,不等施琅表態,吳啟爵又故意再次抬出皇上,口氣是對犯官們說的,當今聖上如果知道你們如此不爭氣,也一定會發天威之怒,施軍門替皇上懲治你們,是有尚方寶劍的,今天施軍門饒恕你們,也是體現皇上愛將如子的一片心。

聽這話,吳啟爵好像已經得了皇上赦免旨意了似的,既對施琅施壓,也給了他台階。

可以明顯看出,施琅的臉色平和多了,他再不下台階,就不盡人情了,何況他本意也不願臨陣大開殺戒。

蘇閩桃悄聲對施美蘭說:“你這吳啟爵真會說話,用皇上壓了他,還把靣子給他留足了,不愧是皇帝身邊的人,辦事有板有眼。”

施美蘭說:“那和他是欽差稻草人的身份有關。別人同樣這麼說,父親就未必給靣子了。”

這時施琅順水推舟地宣布:“就如吳大人所言,看在各位求情者份上,暫且記過,暫免一死。倘若下一次仍徘徊觀望、裹足不前,兩罪俱罰,決不寬恕,勿謂言之不預。”

散了後,施琅特地令吳英率機動船隊埋伏在八罩島口外,不管風浪多大,也不準撤回,這是防備劉國軒乘其立足未穩來劫營的準備。

在施琅營帳裏,蘇閩桃正給施琅受傷的眼晴換藥,施美蘭帶著海葵進來。施琅客氣地起立讓坐:“是海葵姑娘啊,快請坐。”

施美蘭笑對海葵說:“他對誰也沒這麼客氣過,你真是貴人啊。”

施琅說:“當然是貴人,她帶來的一張圖,就能讓我軍少死幾百人、幾千人,功莫大焉。”蘇閩桃給海葵倒了一杯茶。

海葵坐下,冷冷地說:“你們少死成百上千,可我們就得多死幾百人、幾千人,軍門大人算過這筆帳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