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嚐到甜之前,
不知道什麼是苦。
知道什麼是苦之後,
隻能一直甜著,不能再苦。
“同誌吧”裏沒什麼“同誌”,淨是一些嗑藥的男男女女,是當年出了名的“嗨場”。原先是做正規賣酒生意的,花盡心思搞了很多花樣,可是仍然經營慘淡,總是在瀕臨倒閉的邊緣徘徊。綽號“胖子”的老板,以前是道上混的,蹲了幾年監獄出來之後,和幾個牢友籌錢開了這間店,本來是想改邪歸正做正經生意的,誰想卻舉步維艱,實在撐不下去了,他隻好接受了其他哥們兒的建議,識時務地改變了經營方向。有了搖頭丸和大麻,情況立馬逆轉,生意每晚爆場,這間規模不小的酒吧,沒幾個月就成了羅湖首屈一指的熱場。
“同誌吧”來得最多的客人,有在各個夜總會坐台的小姐,也有被境內外有錢人臨時或長期包養的二奶或情人們。半夜十二點開始,她們一個個打扮得猶如招展的蝴蝶,陸續來到。這裏是她們鬱悶壓抑的生活之餘放鬆找樂的地方。時間一長,經常在夜場裏混的都知道這裏有錢又靚的美女多,吸引了各行各業循味而來的雄性,有做鴨的靚仔、撈偏門的江湖人士,還有像賈聰這樣的半小混混。
說他是半小混混,是因為他還有一份算是正經的工作。高中二年級輟學,投奔了在深圳工地上做泥水工的大哥後,賈聰換了無數份工作。大哥介紹給他的工地工作幹了一段,太辛苦太髒,而且整天和都是民工的同鄉在一起,賈聰受不了這種等於在村裏沒出來一樣的狀況,這與他所向往的生活大相徑庭的狀況。
1996年,在四川某縣某鄉某村某組某一天的下午,天氣出奇的熱,知了在樹上發狂一樣地叫,讓人心煩意亂。還不滿二十的小農民賈聰,捏著一張準備擦屁股的舊報紙蹲在簡陋的茅廁裏,津津有味地看著已經被揉皺的報紙上登的一條關於深圳地王大廈已經封頂的消息。又熱又臭蒼蠅飛舞的惡劣環境絲毫沒有影響到他,早已是舊聞的事讓他興奮不已。“操!深圳的亞洲第一高樓都蓋好了,老子還讀什麼書!”賈聰一邊拉屎一邊下定了要去深圳的決心。屎拉得很順暢,他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想象也順暢地浮現在頭腦裏。就這樣,他先是撒潑耍賴從無可奈何的農民父母手上,要到了浸著汗水已經發軟的幾張紙幣,又不畏辛苦地長途跋涉到縣城,再擠班車到省城,搭上火車到達深圳已經是離家六天以後的事了。離開那個充滿家禽家畜味道、充滿灰塵泥漿、充滿無望無聊的某村某組,賈聰的心裏充滿了夢想和希望。美好的城市裏,大好的生活等著他,他一定要闖出名堂!
可工地上的日子讓對城市生活充滿了美好幻想的賈聰幾乎發瘋,他想過的城市生活是幹淨體麵的,絕不是和現在是工友、以前是同村老鄉的人一起在高樓大廈的工地上冒著酷暑出苦力。說是進了城,可實際上,還是過著和農村一樣單純枯燥不用思考的生活。雖然大哥、大姐、三姐都是在愉快地做這行,但他不會這樣目光短淺,日複一日除了一日三餐,就是埋頭苦幹,隻是為掙夠了錢回老家蓋上一棟房子。
沒幹多久賈聰就決絕地罷工了,他什麼也不幹,誰說也沒用。每天隻是躺在搭在小陽台上的小行軍床上,和做工的各種工具為伍,除了吃喝拉撒,一語不發,也不動窩兒。
城市的太陽每天照常升起,從漂亮溫暖到狠毒的曬得人全身疼痛。隻有夜晚是美麗的,月亮神秘溫柔,充滿誘惑地撫摸日頭賜予的灼傷。大哥對賈聰的嘮叨和憤怒的辱罵,嫂子對他的白眼和冷語,像刀子和鞭子一樣血淋淋,也像時鍾一樣準時。飯是要吃的,活是不幹的,對於這個艱難維生的家,賈聰無疑是個巨大的負擔。在他把小床壓得幾乎沒有彈性後的某一天,他終於起身離開了。
什麼都沒帶,也沒什麼可帶的,褲兜裏隻有幾張零星的小票。誰也不知道,在這許多天裏,賈聰的心裏、腦裏經曆了什麼,最後堅定了什麼。所知道的是,他毅然離開大哥家後,遊蕩在街頭,睡過公園的長椅、工地上的水泥地,但是,再沒有回過工地,沒有回過大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