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十日·暮色(上)(1 / 3)

妥善安置好大軍以後,我與錢傑就飛馬趕回揚州。一旦被人發現我和錢傑不在揚州,丁家灣(鹽商公所所在地)恐怕有變。這群鹽商,一個個比猴都精。

我與錢傑出門之前向幾個侍奉我的額小廝交待,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去衙門了。這幾日公務繁忙,就住在行院署。

行院署是有府邸的。巡鹽禦史曆來是不啟用揚州人的。每任在任約有一年,最長的不到兩年。所以也就沒有在揚州本地營造府邸,將就著住。我可能是唯一一個不住在行院署的巡鹽禦史。

不過我覺得住在錢園還不如住在行院署來得痛快,總是有種壓抑的感覺。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盤。

管家侯贏看到我和錢傑也隻是微微點頭,並沒有甚甚的表現。他素來是不把我當成這座園子的主人的。侯贏隻忠於我爹一人。

他年紀與我爹相仿,可能還比我爹要大上一些,犯不上對我卑躬屈膝。他可能還沒侍奉我就已經死掉了。若有一天我執掌這棟老宅,也是不可能用他做總管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我有我自己的一套班底。

去聖學堂給父親請安時,我覺得他有些什麼想要對我說。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硬生生地忍了回去。一定是有關於鹽課之事。

回到揚州的第一晚上我就對他說,莫要插手我鹽課上的政務。否則國法難容。我不會大義滅親,因為從我思想深處從來未與他親近。若不是他苦苦哀求,我才不會住在這裏呢。

或許錢傑說的沒錯。此時的我太過可怖,完全沒了情感上的束縛,周圍的一切人、一切物好似變成了我手中的工具。必要時,無不可棄之。

我幼時一向是對“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這類話嗤之以鼻。總是覺得那些人太冷血,永遠體會不到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帶給他們的樂趣。現在我也變成了同樣麻木的人,感慨良多。胸中對我自己也是頗同情可憐的。我已經卑微到不敢去奢求什麼心理情感上的安撫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我娘含淚將我送上火輪那刻起,我早就身不由己了。

不要說我背叛了對生活的誓言,因為一切都早已背我遠去。我真怕錢傑到時候也會有一天與我……

真要到了那一天,我隻求我能夠做到痛下殺手。

我能夠與錢傑分享我所有全部的前提是我還有所有全部。

亂世之中,縱使位高權重也是殺機四伏。恕我不能相信任何人。在我的棋盤上隻能有棋子,任何棋子一旦變成不可控因素,我隻能棄車保帥。我就是帥。

不要說我自私,我是迫不得已。我從出生那天就是一個“畸形兒”,生活在這個畸形的社會中。

才進院子,服侍我的小廝李尊旺就著急忙慌地迎了上來,“爺,翠煙來找過您,說是六夫人有急事找您。從昨日到今時,不下六次。”

“哦,知道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我仍是往屋內走去。

“爺,您不過去?”

“急什麼。吃畢午飯再說吧。”這句話不僅是說給李尊旺聽的,也是說給花園假山林裏那個黑影聽的。餘光瞟到那個黑影,看不清容貌,但肯定是個女的。八成是翠煙。

“喳。爺,那小的先下去了。”李尊旺恭恭敬敬地打了個千就退下了。我從不用任何人服侍,府中的下人都知道,我的房間不準任何人進入。

李尊旺也是旗人,漢軍正紅旗的包衣。老妖精賞給我的。李尊旺跟我說,他小時候窮的沒穿過不帶補丁的衣服。我才知道原來旗人也有苦哈哈的下層民眾,隻是我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東西城那兩塊巴掌大的地方。

平心而論,這小子有點當催吧的天分。催吧也不是誰想當就能當的,可不是跑跑腿這麼簡單。第一要有眼力見,掌事的還沒提出來,催吧就要從眼神和表情中猜個**不離十。第二要勤快,不是一般的勤快,早晨起床以後就得忙個不停。因為主子的安逸來自於對催吧的勞動剝削,如果催吧不更多的創造勞動價值,主子怎麼剝削呢。

李尊旺算是個好催吧,他除了以上兩點,還有他知自己是個什麼地位。在主子麵前他是奴才,在奴才麵前他就是主子了。所以才能辦事滴水不漏,索性我就把我院子裏的大小庶務都交給他來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