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壽的皇帝一向少,聖上已經年老,指不定哪天就駕崩了。
聖上駕崩前若未立太子,除非齊重淵能得到朝廷大臣的擁戴,或者手握兵權,能強權鎮壓住秦王與魏王等兄弟。
立嫡立長,秦王名正言順,該是下一任皇帝。
能做到朝廷中樞的大臣,都是人中龍鳳。聖上一心要革除海稅積弊,也不是昏聵之君。
思及與齊重淵短短的幾次交流,文素素估計,齊重淵除了衛國公府這個外家,恐怕就隻有王府護衛了。
可惜殷知晦這匹難得的千裏馬,要辛苦拉齊重淵這架破車。
爭權奪位太敏感,殷知晦說得隱晦,文素素自然掠過不提,道:“鄭知府與黃通判的死,並不是關鍵,關鍵在於,王爺與七少爺一無所獲,卻逼死了地方官員。要是他們再多舍棄幾個,王爺與七少爺走這一趟,就是一腳踩進了深潭裏。”
殷知晦垂下眼,靜靜說道:“溫先生與藺先生來了信,他們與文娘子看法一樣,皆憂心如焚。我離開京城時就想過了,這一趟危險重重,有去無回。”
他抬眼看來,臉上視死如歸的悲愴,換成了淡笑,問道:“文娘子可後悔前來毛遂自薦?”
文素素沉默了下,反問道:“我若是說後悔,七少爺可會放我離開?”
殷知晦輕快地道:“不會。”
文素素哦了聲,道:“所以後悔無用。先前在碼頭,我也是毫無頭緒,恰好薑行首前來,我腦中方才有了朦朧的想法。來不及與王爺商議,自作主張提出了要去繅絲作坊,還請七少爺見諒。”
殷知晦表示無妨,“事急從權,文娘子無需客氣。”
文素素便繼續道:“如今王爺與七少爺都耗不起,必須趕在京城的旨意下來前,搶先將江南道撬開一塊。薑行首隻是茂苑縣的布行行首,他不敢擅自做主,肯定馬上會將我的話放給背後的靠山。保住百姓不亂,就還有機會,與他們周旋。”
殷知晦愣住,細細回憶著文素素在繅絲作坊的一舉一動,眼睛一亮,道:“蠶繭放不住,要是他們聯合起來不收蠶繭,整個江南道養蠶的百姓,都會大亂!薑行首是聰明人,娘子點出了養蠶的婦人皆會繰絲,他肯定聽出了娘子的言外之意,罷收蠶繭的路行不通,他要忙著另想法子。”
文素素忍不住笑了,再次感慨不已,殷知晦真是絕頂聰明!
“紡織作坊的東家,在偷逃的賦稅中,能得的隻是少部分。商人逐利,且家大業大,民不與官鬥,他們中間,也不全是鐵板一塊。不收蠶繭,繰出的絲,他們也拒收,紡織作坊就得歇工。歇工一日,歇的可是白花花的銀子。”
文素素將先前在馬車上,聽許梨花所言關於婦人養蠶織布之事,揀重要之處與殷知晦說了。
“我剛才仔細看過,繅絲的技藝簡單,繰車亦不複雜。要是自己繅絲,幾家人聯合起來買繰車,養蠶人能多得不少錢。”
婦人養蠶織布繅絲,能賺到養家糊口的錢。哪怕有人照樣立不起來,男人也會看在錢的份上,至少不會輕易典賣出去,隨便打罵,她們的日子就會好過些。
“繅絲作坊背後連著紡織作坊,繅絲作坊需要投入,除掉本錢,損失也不多,朝廷更是如此。繅絲這部分的利沒了,有人會去琢磨,想法子提高現有的繅絲技藝,改進繰車,養蠶人的繅絲手藝跟不上,自然會將繅絲讓出來。對於養蠶人,大齊,紡織這一行當,都是天大的好事。”
殷知晦雙手撐在桌上,擋在麵前,一瞬不瞬盯著文素素,雙眸滿溢著激動與笑意,道:“文娘子真正聰慧,我遠不及也。”
文素素搖頭,道:“七少爺過獎了,我隻是偶然想到了而已,事情的關鍵還沒解決呢。王爺與七少爺這趟來,是查清海稅的虧空。先前在碼頭上看過,要查偷逃賦稅十分艱難。各地幫派林立,他們難纏得很,且好鬥不要命,從算木簽上出手行不通。”
殷知晦眉頭緊蹙,道:“王爺也曾說過,刁民難纏。”
連齊重淵都看出來了,何況是殷知晦。文素素沉吟了下,道:“七少爺能調動多少人手?”
殷知晦怔了下,道:“我與王爺離京時,聖上給了一道旨意,允我們可以調動江南道禁軍。”
文素素問道:“江南道的禁軍將領,七少爺可知他們的履曆?”
殷知晦眼神複雜,打量了文素素好幾眼。
她擔心武將也參與其中,靠不住。隻她聰慧歸聰慧,對大齊朝廷,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殷知晦解釋道:“大齊的兵營,分為禁軍,廂軍。廂軍在各州府充任遞鋪步驛,雜役,鑄城鑄造兵器,防護侍衛等差使。禁軍則是打仗的主要兵力,各地將領五年一調防,皆為聖上親信。駐守江南道的杜將軍,去年剛調防到江南道。”
文素素愉快地道:“原來能調動禁軍啊!”
殷知晦瞥著她,慢吞吞道:“聖上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要是隨意派兵殺官,文人士子都要反了。”
文素素攤手,很是不負責任道:“海稅這一塊,背後不隻是單個主謀,而是從上到下,很多人都有份。我以為,聖上無需大動幹戈,先養肥,隔幾年抄幾家,國庫就充盈了。”
殷知晦無語地道:“文娘子先前稱能暖床,我以為文娘子是無所顧忌,看來是我淺薄了。”
文素素歎了口氣,殷知晦聰明是聰明,就是太君子之風,太幹淨。
貪官汙吏殺不完,隻要有利益在,就算是死,他們照樣會鋌而走險。
錢被他們貪走,依舊留在大齊,到時候拿回來就是。
文素素隻能選更麻煩的辦法,道:“查虧空的根源難,我認為不如倒推。比如種了多少畝的桑麻,養了多少蠶,蠶繭繅絲多少,損耗多少,絲線能織多少布。江南道每年統共能產多少布,該繳多少稅。差距的部分,大致就是他們偷逃的賦稅。桑麻數在戶帖上有登記,有些百姓偷偷摸摸不上報,至多幾株十來株,可以忽略不計。從桑麻數去推,能得到更精確的江南道布匹產量。方便朝廷以此來核計,江南道的布料賦稅。要是年成不好等等,賦稅有變動,由當地的官員解釋緣由,朝廷派官員下來核實就容易了。”
殷知晦凝神傾聽,激動不已讚道:“文娘子大才!”
江南道每年能產出的布,無論是銷往大齊,還是出海,都該繳納賦稅。
戶部沒收到銀子,虧空的部分,就是他們的罪證!
從上到下,一個都逃不掉!
文素素想到了前世,有城市不通過所屬的省,賦稅直接上交國庫。
江南道幾個富裕州府,如明州鬆江吳州三個州府,也可以按照這樣的做法。賦稅不經江南道的漕司衙門,戶部直接在此設置稅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