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將軍帶來了禁軍, 兵丁進城時,各方勢力都看在了眼裏,茂苑縣風聲鶴唳。
齊重淵舉行的筵席上, 薑行首沒露麵, 消息靈通的人得知, 薑行首辭去了布行行首, 其堂弟薑管事生了急病而亡。
布行幾個行老聰明得很,酒席還未散場, 行老郭老三就偷偷就找到了問川,含糊其辭表示繅絲這一塊的利,願意拿出來上貢給朝廷。同時,奉上了兩成幹股孝敬齊重淵與殷知晦。
殷知晦得了問川的回稟, 沒有理會郭老三。
郭老三聰明是聰明,就是聰明得過了些,心思沒用在正途上。
殷知晦亦清楚,不僅僅是江南道的官場, 大齊上下皆如此。真正清廉的官員不過鳳毛麟角, 過往曆朝曆代的清官,加起來不超過一雙手指頭。皆因為少見, 史官方不惜筆墨大書特書。
郭老三與衙門官員周旋,習慣了官商之間權錢勾結的那一套,他會如此行事,並不足為奇。
殷知晦打算晾一晾布行的人,江南道的官吏,他也沒打算動。
文素素曾說過,杜將軍的禁軍,隻是一個震懾, 畢竟他們不能隨意殺官。朝廷的律令,更是一紙空談,貪官汙吏要被革職,砍頭,抄家流放,同樣無法杜絕貪汙腐敗。
真正能與他們抗衡的,乃是江南道所有養蠶桑百姓。
百姓若是沒看到利,他們也就老實接受了現狀。
等他們看到了利,親手摸到過銀兩,再要將得到的利奪走,他們會直接暴起殺官。
牛頭村便是例子,翌日就重新恢複了生機。在晚間時,自發安排了身強力壯的村民在各條路口巡邏,防著歹人前來作亂。
這場筵席,究竟可有人吃得坦然,無從得知。
齊重淵卻吃得醉醺醺,離京前往江南道這一趟,從沒現在這般暢快過。
齊重淵向來認為自己很是禮賢下士,他特意賞了一匣子點心,讓護衛快馬加鞭送到了牛頭村。
隨著酒席送來的,還有兩身藕荷色府綢衫裙,一套金累絲頭麵。
天氣炎熱,穿府綢很是涼爽。藕荷色的衣衫嬌氣,文素素穿上不到半天,便濺了墨汁,衣袖勾了絲。她堅持穿了一整天,下水洗過之後,衣衫褪了色,像是受了暴風雨璀璨的嬌花,敗了。
文素素換回了自己的細布靛藍衫裙,瘦猴子鬆了口氣,背地裏跟許梨花嘀咕:“老大穿得那般粉嫩,美貌是美貌,就是看得人瘮得慌。”
許梨花:“呸,你懂個屁!”
殷知晦酒量極好,但他幾乎滴酒不沾,他要打起精神眼觀八方。
齊重淵那邊......
算了,齊重淵是親王,他自己不出岔子就好。
幸虧得了文素素,讓他從一團亂麻的困頓中掙紮出來。
殷知晦很快便做出了一連串的安排,留下從府城回來的聽風在身邊伺候,喜雨派去了文素素身邊。
問川山詢溫先生藺先生幾人,由禁軍護送,分別前往明州府鬆江府,照著文素素在牛頭村積攢下來的經驗,繅絲,核計蠶桑等數量。
文素素繼續留在牛頭村,春蠶繭都已經全部繅完絲,她要盯著織布。
織布比繅絲紡線難,對織娘的手藝,織機都有要求。
尤其是要織出提花的布,需要專門的提花機。提花機價錢昂貴,對織娘的手藝要求更高。
文素素倒也不急,織出的布還需要染色。染布也是一道考驗,比起織布技術要求還要高。
現在的染料皆大多由草木中提取的顏色,染出布料顏色的好壞,著色可否牢固,屬於最難的一道工序。
繅絲織布作坊,可以說沒有任何技術壁壘,隻有染布作坊,這一塊極難被隨便取代。
要是有人能做出化學染料,那就能壟斷染織,獨步天下了。
文素素認為現在的大齊難以做到,她那身藕荷色的衫裙就是例子。現在她最主要的目標,還是核計出蠶繭的成布量,便沒在上麵多糾結。
殷知晦派了喜雨來,幫了文素素許多忙,她能輕鬆不少。
喜雨如同他人一樣,生得很是喜慶,圓臉圓眼,逢人便露三分笑,親切又平易近人,很快就與村裏人拉近了關係。
有好幾個婦人甚至拉著他詢問親事,要給他保媒。
晴朗好些時日的天,這天終於下起了雨。屋子裏昏暗,喜雨領著人去買了油布,在院中撐起了雨棚,文素素還是在院外做事。
織好的幾塊布,一起擺在了八仙桌上。陳嬸子幾人忐忑不安站在一旁,等著翻看的文素素發話。
文素素看得很是認真,量布的長短,寬窄,稱重。
喜雨走了過來,陳嬸子忙悄然將他拉到一邊,偷瞄了眼文素素,小聲道:“喜雨,我瞧著文娘子好似不滿意,你幫著上前問一問可好?”
“陳嬸子,你們先去忙吧。文娘子要是有事,會叫你們過來問話。”喜雨笑著回道。
陳嬸子略微鬆了口氣,複又笑起來,道:“那我就先下去了。喜雨,嬸子做了些筍幹毛豆,等下給你包上一些,你拿著去過酒吃。”
喜雨笑眯眯說好,“嬸子真是手巧,做的筍幹毛豆好吃得很,我從沒吃過如此美味的筍幹毛豆,這下有口福了。”
陳嬸子被哄得眉開眼笑離開,瘦猴子蹲在一旁,白眼都快翻到了天上。
這些人真是有眼無珠,喜雨是什麼人,要是真如他麵上那般親和,他能做到殷知晦的貼身小廝?
喜雨那句話,什麼都沒透露,偏生陳嬸子聽得高興,還給他送吃食!
瘦猴子嫉妒得很,他不羨慕有人給喜雨說親,他也喜歡吃筍幹毛豆,卻沒人給他送!
喜雨走到八仙桌前,恭謹地道:“娘子,七少爺差人送來了飯菜,裏麵有道酒釀蒸鰣魚,得趁熱吃。娘子要是還要等上一陣,我先去將鰣魚用火溫著。”
文素素手上的事快忙完了,道:“不用溫著了,擺上來吧,我這裏好了。”
喜雨忙說是,叫了護衛提食盒上來,他幫著收拾八仙桌,問道:“娘子覺著布織得如何?”
文素素指了指喜雨身上的衣衫,反問道:“比起你身上的衣衫布料如何?”
陳嬸子她們織出來的布,始終鬆緊不一,還有好些地方斷了線。她們織出來的布料,國公府仆從都不穿。
喜雨忙欠身賠不是,“是我沒考慮周全,說了廢話叨擾文娘子,還請文娘子見諒。陳嬸子她們很緊張,恐文娘子責怪,嫌棄她們織得不好,我便多嘴問了一句。”